┏━┓┏━┓ ┃┃┃┃┃┃ ┏┛┃┗┛┃━┓ ┃ ┃ ┃━━ ﹏ ━━┃ ┗━━━━━━┛★*★.. ★*★.. ★*★.. ★*★.. ★*★.. ★*★.. ★*★ ++++++++++++++ ╮/╱ ·ˊ .·°∴ ☆..·° ╰★╮ 、 ☆..·° ゛ ╰┛ -*-*-*-*-*-*-*-**-*-*-*-↖(^ω^)↗-*-*-*-*-*-*-*-*-*-*-*-*-*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由【木熊月。】整理,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 引   引子(1)   北平,钟山官邸。   大雨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傍晚的时候,总算渐渐的停了。淅淅沥沥积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滴一滴的落到青石阶上,滴答,滴答…仿佛时间的声音。   院子落了一地的桃花瓣,湿湿的铺了一片绯红,却是冷冷清清。   春日的天黑的早,黄昏才过,天空已是灰蒙蒙的一片,转眼又成了深重的灰黑色了。月亮被浓重的云霭遮了,只有几抹隐隐的星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林微雨坐在院子里的白色的长椅上,静静的发呆。嫁到陆家不过一年的光景,却是那样的漫长。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咫尺。她离他那样近,却又那么远。她多希望可以走进他的世界,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可他却拒她于千里之外。任她千辛万苦,终究还是无法靠近他分毫。      引子(2)   微雨换了衣服出来,脸上带着红晕,白衬衫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的娇小柔弱。衬衫的下摆正好遮到大腿,两条白皙笔直的玉腿裸在外面,她有些尴尬,双手扯着衣服的下摆想要尽量的多遮盖一点。一双光溜溜的脚丫更是看的人心神荡漾。   陆致洵无意中看了一眼,就别过脸,不敢再去看她。虽然他们之间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那一夜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并未专心,也未留心的看她。而那一夜的记忆,也似乎刻意的被他删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的身体是那样的诱人。   他从柜子里拿了一双拖鞋出来要她穿上。“你真的不走?”   微雨穿了拖鞋坐在床边,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也不怕危险?”   “我相信,你会护我周全。”她抬起脸,微微的扬起嘴角。那笑容里含着对他的信任,也含着对他的崇拜。   屋子里,长久的静默。他盯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端倪。如今,连严正这样的人都差点乱了手脚,更不用说底下的人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有她如此坚决的信任他。他清楚的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蠕蠕爬动,痒痒的。      “好吧,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还有些公文要看。”他的行动受到了限制,但还好他底下的人暂时还能自由出入。他必须抓紧这仅有的一点时间部署。   微雨点了点头。她实在太累了,虽然刚才睡了一会,可还是没有缓过来。头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夜里,下起了小雨,打在叶子上沙沙地响。那纷乱落下的雨点,仿佛也打在陆致洵的心里。他批阅着公文,却是好几次的出神,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些纷乱的思绪似乎都与微雨有关。   “致洵!”微雨从噩梦中惊醒,蓦的坐了起来。她梦见有人朝他开枪,梦见血不断的从他身体里流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叫他,原来成婚这么久,他竟然连叫他的机会都没给过她,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这样的喊出他的名字。   他走到床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她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原来她不是不怕的,甚至比任何人都怕。只是她信任他,只是她放心不下他。所以千里迢迢的赶了来,又决然而然的留下来。   她望着他,眼中的惊恐尤未退去,怯怯的道:“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背对着我睡?我...我害怕。”   他的眼里渐渐浮起痛楚,心里酸的生疼。她爱的那样卑微,到了今时今日也只敢怯怯的朝他开口,只是要他不再背对她。她甚至不敢奢求一个他的拥抱。   ......       缘起北平   民国七年。     北平的春天,往往还带着深重的寒意。可那天的阳光却是分外的明媚,甚至可以感觉到浅浅的暖意了。路边玉兰开了花,洁白的一朵朵,像一盏盏凝脂玉碗,仿佛盛着无限春光。      微雨走到学校门口,见门楣和两旁的门框上,都挂上了新的匾额;黑板金字,十分辉煌,板上都用黄纸蒙著,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中央的横额上写着“燕京大学”四个大字。她      这才想起,今天是燕京大学男女合校的日子。     礼堂里座无虚席。司徒校长致开会词后,各方代表开始陆续上台演说。可那些代表不是夸夸其谈学校的悠久历史,就是展望学校的美好未来。好像只要坐在这礼堂里,就能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微雨想到如今混乱的局势,觉得讽刺。男女联校,本是历史进步的一大好事。年轻学子,在如今国家危亡之时,应当做一些实际的,真正有益于国家民族的事情。可如今,说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微雨觉得无趣。前些日子,北平的学生还进行了一场大游行,要求停止内战,统一国家。可既然要统一,又怎么可能停止战争呢。难道谁会把手里的江山拱手让人吗?一天没有统一,战争就一天不会结束。一场形式化的游行,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而那次游行最终也被军部镇压了。      正当微雨想要悄悄离场的时候,本来持枪伫立在礼堂两侧的警卫队忽然小跑上前,在讲台前依次排开肃立。微雨早知道军部派了代表,却没想到竟是第四军的军长陆致洵,也是华北军总司令的二公子。虽然军部作为筹建方之一派代表是自然的,可以他的身份来参加这样一场典礼,也未免太高了些。听说他这些年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在军中内外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陆致洵从最前排的位置缓缓起身上台。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长身玉立,斜挂着黑色镶金穗绶带,黑色军靴迈着沉稳的脚步,披风随着步子微微鼓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挂在胸前的一串勋章熠熠生辉。他走至演讲台前,望着台下神色肃然,过了半响才道:“前日,华东军已正式出兵华南,一旦得胜势必北伐,到时我华北将危在旦夕。我们的父辈,无数铮铮男儿,为尽忠政府,为报效国家牺牲性命,才有了华北的一夕安定,才有你们受教育的良好机会。”      台下一片沉默,他说的这些是什么,跟男女联校似乎扯得远了一些,大家都有些茫然。      陆致洵继续道:“国内久战,民生凋敝,挽救之责,惟诸君是赖。若要民族振兴,必先统一国家,而如今华北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军部斥巨资,促成联校一事,也是希望你们接受更好的教育,望你们不负政府厚望,不辱没先烈遗志,为国家做力所能及之贡献......”      他说的没错,华北军势力范围最广,人数又最多,若想尽快的统一国家,稳定国内的局势,华北军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台下的学子也都算的上有识青年,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是每个人却都有一颗爱国之心。谁不希望结束内战,谁不希望生活安定。男女联校不仅仅是为了彰显时代进步,亦不仅仅是女性的解放;进入大学,接受教育,虽然也是为了学的一技之长谋生,但更多人是想为国家尽一份个人的绵薄之力。当一些人先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声先是稀稀疏疏的响起。随后却是雷鸣一般的久久不能平息。      典礼在一片礼花声中结束了。陆质洵在一堆人的簇拥下离场,很多学生想围上去跟他握手,被警卫队拦在了外圈。他只是朝众人挥了挥手,微笑示意,然后转身上车离去。      微雨站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远远的望着他离去。她看见他转身的刹那,伪装收起,嘴边的笑容消失不见,连背影都带着落寞。她自嘲的笑笑,她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那样的人,贵胄公子,万众景仰的人生,怎么会落寞。      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好像荒芜多年的荒野里,开了花。莫名的想要靠近那个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可是他整个人都带着防备,尤其是那些警卫更是将旁人隔得远远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隔着何止万水千山。      “喂,你怎么在这啊?”一个俏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微雨转过头去,说话的是顾晴,穿着学生装,头发剪得短短的,比标准的学生头还短上一寸。“你找我呀?”      “是啊,刚才还见你在的,结果典礼一结束你就不见了,害我好找!”她嘟着一张小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了,我是来跟你说,明天下午啊有场辩论赛,我们去看看吧?”      “辩论赛啊,我不太感兴趣。”微雨想着第二天下午要去碃风山祭拜下母亲,因为父亲来信说要派人把她接回去,所以她想再回去之前,去祭拜下母亲。      “哎呀,你就当是陪我么”顾晴粲然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奥!”远处有几个女学生在叫她,不等微雨回话她就跑去了,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顾晴是她最好的朋友,这次父亲叫她回景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也许没机会再见顾晴了,反正父亲派的人要过几天才到,所以想着那就陪她去吧。   ......   这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来没有纠缠到一起。可是宿命终究会将他们投入到历史的洪流之中。      ...............................................................................      四月的午后,阳光正好。   燕京大学的南操场边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仿佛丝绒绿毯,在阳光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一波一波,迎风而耀。几棵枝叶繁密的榕树,在草场的中间撑起了几片浅嫩的绿荫。      微雨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树干,在杏色的小本上写着什么。这是她从小的习惯,有什么心事,她都会记在这个小小的本子里。阳光自榕树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照在本子上。那树叶在微风中簌簌抖动,纸上的光斑也随着一起晃动。   忽然有个人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身侧。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站起来。那人转过头来,见微雨一脸惊恐的样子,忙赔笑着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的笑容柔软而慵懒,春日的阳光照得他一张脸明亮照人。白色的衬衫松松的穿在身上,开着领口的扣子,一条黑色的长裤简约休闲。      微雨想着他跳下来的位置,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离地面两米多高的位置有一根粗壮的枝条横横的生长着。才明白他刚才是从树上跳下来的,心下觉得好笑,好端端的爬到树上去作什么,一边礼貌性的向他笑了笑示意无妨。那人复又歉意的笑笑,然后转身走开去了。他身后背着的画板随着他一晃一晃。      老远的,顾晴喊着微雨的名字跑了过来,“微雨,快点快点,辩论赛快开始了,我们快走吧!”一手拉着微雨的胳膊就要往公共教室那边跑。   微雨嗤笑:“你怎么总这样跑来跑去的,又不是什么急事。”   “谁说不急啊,都快开始了,我能不急么!”   “好啦,好啦。”微雨略感无奈,被顾晴拉着小跑起来。她想顾晴也算的上是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可却没有一点小姐的样子。名媛淑女的风范就更不用提了,一付我是侠女的豪爽性格。有时候微雨觉得很羡慕她,她总是成天笑呵呵的,好像永远都没有烦恼,到哪都是跑来跑去。而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八卦,学校里谁的八卦她都是第一手消息,还说自己以后要当个八卦百晓生。      两人一路跑着进了公共教室,里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因为今天是男女学生会的对辩,所以一众男女早已限分明的站到了两边。辩论赛已经开始了,台上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正浓。顾晴拉着微雨挤过一群男生中间总算来到了女方的阵地。微雨一抬头发现女方代表里竟然坐着一个男人,而那个人赫然就是刚才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位。      顾晴顺着微雨的眼光看去,赶紧发挥百晓生的专长:“你是在奇怪那个男生吧,他啊叫宁远昇,是女子学生会的骨干。怎么样,意外吧?”微雨的确是很惊讶,一个男人居然超越了自己,替女人去争取权益,到真是不简单,不免由心里佩服他。      微雨本来就不喜欢这种你争我辩的东西,凡是能辩论的题目只怕都是没有绝对的好坏对错之分的。所以辩论赛的过程微雨倒也没怎么细听,只是最后的陈词阶段,男方队长盛气凌人的道:“你知道什么是history吗?history就是his的story,男人的历史!”   轮到女发在女方代表时,宁远昇站起来,语气慵慵懒懒的道:“历史已经成为历史。新的时代就要到了。”一点都不像是在辩论,字面跟语气一样的平凡无奇,可却有说不出的慑服力。      燕京大学作为北平第一所男女合校的大学,正是顺应了历史的潮流,印证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作为这个学校的学生,也不可能去否认这一点吧。   微雨在心里想着,是啊,新的时代已经带来,可是自己又将在这个时代中扮演怎么一个角色呢?    烽烟再起      经过十几年的军阀混战,北平和金陵相继建立了国民政府,终于从烽烟里出现了一点安定的端倪。但国家的实权依旧掌握各大军阀集团手中。但华南突然内乱,打破了暂时平稳的局势。华东军趁机出兵,其它各方势力也是蠢蠢欲动。      军部会议室,墙上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华北军的高级将领围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前,各个神情肃穆。   “司令,华东军兵分三路南下,互为两翼,已接连拿下福建江西两省。”情报部长黎敬洪道。   “要不是他们仗着有洋人在背后支持,军备先进,华南又多是地方割据,不成气候,又怎么会一路势如破竹。”陆军总长陈祺铎不屑地道。   “不管怎样,如今的形势是他们占上风。一旦谭琨拿下半壁江山,来日北伐,我们鲜有胜算。”陆至熠虽然职务上只是军长,但因为是总司令的大公子,所以坐在左边最上座。      陆敏正坐在正中上座,“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先拿下西北的地盘,到时才能与之抗衡。”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陆质洵望着墙上的地图,华北和西北军的势力范围夹角——景州。他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着景州道:“可中间还隔着一个景州,若是要先攻景州,只怕要浪费不少军力和时间。”   “我们可以从北部绕过,直接攻打西北。”   “不行,这样一来太过冒险,战线太长,不仅行军缓慢,万一景州总督‘林占远’跟西北军达成联盟,从中间切断我军后方交通,补给困难那就危险了。”      陆敏正皱眉:“说到这景州也算是个异数了,夹在几大军阀中间竟然能生存了下来。虽说占了地形优势,可这林占远到也是个人才。”      “是个人才又怎样,景州小小地方,迟早是我们的囊中物。”陈祺铎是个战争狂人,一向目中无人。说起打仗就热血沸腾,最希望的就是正面跟人痛痛快快的干上一战。      “若我们的最终目标仅仅是西北,那先跟景州一战也无妨。可我们攻下西北,还要面临与华东军的全面开战,若不保存实力,哪有胜算?”陆致洵只想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利益。      陆至熠道:“所以,如果我们能以景州为跳板,那就能无往而不利。”      陆敏正道:“可林占远从不与外人结盟,只怕我们还要花点心思。”      “此一时,彼一时,景州已经是众矢之的,由不得他林占远了,。只要我们的条件足够优厚,就势必能拿下他。”      陆敏正见他胸有成竹,神色一振道:“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要快!”      “是。” 陆致洵颔首应到。      ..........................................................................      景州,林府。   一边是阳光明艳,一边却下着细雨,阳光与雨丝交错落下,一幅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      林占远站在院前的长廊下负手而立,一袭老式的青色长衫,仰视云际,眸色深沉。华东军出兵华南,各方势力伺机而动,景州的前途实在不容乐观。前几日他相继收到了西北和华东军的电报,双方都欲与之结盟。而景州南部又深入到华东军势力范围的腹地,华东军结束南边的战争,回过神来,景州南部首当其冲。三面夹击,他已经没有选择,必须在三方势力中选择一个最有用的靠山。      而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还留在北平的女儿—微雨。四年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颗沧海遗珠,一心想要弥补她这么多年来缺失的父爱,可是微雨却选择了留在北平读书,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自己年事已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要尽早的给她找一个靠山才是。   局势突变,微雨身在北平势必会影响他的决断,所以他不得不派人去将微雨接回来。而启程的日期也一改再改,提到了最前。   有士官来报:“都督,我们的人已经出发,明日一早就能抵达北平。”   “好,叮嘱他们小心一些。”   “是”   ..............................................................................   碃风山墓园,坐落在北平城的西郊。   微雨看完辩论赛,已经是四点多的光景了。谁知父亲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接她的人明日一早就到了。这样突然的改了日期,到叫她措手不及。可母亲那她是一定要去祭拜的,所以只好赶着暮色上山。顾晴不放心她这么晚了一个人上山,非要陪她。      四面都是苍茫的暮色,渐渐向大地弥漫开来,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往山上。除了山脚的墓园管理处有两个警卫在值班,山上一个人都没有。她们并排走着,微雨的手上还捧着一束白蔷薇,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这碃风山青山绿水风水极佳,是北平最高级的墓园。若不是权贵人家,死后也进不了这样的地方。当初她母亲去世,还是因着顾晴的极力帮助,顾晴的父亲又疼爱这个女儿事事依从,她才能将母亲安置到这。想到这更是对顾晴充满了感激。这些年,除了母亲,也只有顾晴对她这么好了。      山路是青石铺砌的,因为这路常有人走,石板间连杂草都没有。顾晴一双高跟的漆皮鞋走在上面啼嗒响。到了上面山路一转,右侧徒然悬空,临着千仞绝壁,俩人挨着左边的山壁小心翼翼的走着。从右侧望去,山脚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极目远处暮蔼沉沉,依稀能看见大片城廓,万户人家,那便是北平城。起风了,四周的树枝草木簌簌作响。      微雨将白蔷薇摆到母亲墓前。她没有带香烛纸钱,因为母亲生前从不信这些,她还记得母亲在一次逃难中对她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什么神啊佛啊,都别信!”而她也不希望香烛的烟尘污染了母亲,所以每次来都只带白蔷薇,没有蔷薇的季节就用纸折。她的手很巧,折的纸花也都栩栩如生。      小时候她住的后院里,母亲给满墙满园都种上了白色蔷薇。春天一到,白色的花盏在细微的风里轻轻颤动。院子的中央还有一棵巨大的千叶石榴,一到秋天,就是火红的一片。跟春日里完全不同的情景,都美的让人心醉。那时候日子虽然过的艰苦,却很温暖。      风变的大了,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顾晴打了个寒颤。微雨怕她着凉,天色也暗下来了,不好多留,俩人又沿着原路走下山来。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只见山脚下有一串灯光晃过,原是一队汽车驶了过来,车队拐过一个弯停在山脚。等再走到下面一点的时候,只见很多穿着戎装的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来,因为光线有些晦暗,又隔着一段距离,她们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对方的人看见了她们,有几个连忙跑上来把她们拦到一边,另外的人仍旧簇拥着那人向上走去。等他们走过她们身旁的时候,顾晴突然“啊”了一声,这下连微雨也看清了,是他——陆致洵!   等一行人都走远了,拦住他们的几个人才消除对她们的警戒跟上去。顾晴拉着她的衣角激动的扯啊扯的:“你看到了么,是陆致洵诶~,他一定是来祭拜他夫人的。”   “他夫人?”微雨见他也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有夫人是不奇怪,可是来祭拜就...   “是啊,听说他多年前有个妻子,只是没过一年就死了。好像他夫人的墓就在这山上。”顾晴又在发挥她百晓生的专长了。      俩人从山上下来,天已经大黑了。因为这墓园是有照明的,此时全然亮起,沿着山路的两边,十步一盏。从山脚下望上去,那莹白的光亮悬在半空中,蜿蜒的两排,渐次增高,好似通往的天堂的阶梯。       zz联姻   车厢里,微雨安静的坐在窗边,一身碧色的锻底旗袍,绣着折枝玉兰,衬的她更加的粉腮若腻。整个人仿若出水的芙蓉花,晶莹剔透,不惹半分尘埃俗气。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旗袍,总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看的。记忆里,母亲总是穿着旗袍,虽然都是很简单的款式,穿在母亲身上却总是特别的好看。      车缓缓启动,驶出了车站。微雨有将脸贴在车窗上。窗外的景物从外城的街巷,变成村庄集镇,再到沃野平畴,繁华渐去……暮色渐渐的笼罩下来,斜阳的余晖斜斜的塞进车窗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雨水沿着车窗滑落下来,仿若一条条泪痕。在这远离城市的旷野里,天地一片苍茫。      微雨十四岁的时候,母亲的病渐渐的重了,到了那年冬天,终于还是去了。半个月后,有个中年男人带着随身的几个人找到了她。那个人便是她的父亲——林占远。原来母亲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之后,就寄了一封信到景州老家。      信很早就寄出了,但是信上的地址是林占远在景州的故居,而多年前他早已搬到了督军府。故居的老管家辗转才把信交到林占远手中,这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些时日。微雨想,或许母亲临终前是想见父亲一面的,只是她到底没有等到。所以临终的时候簌簌的落泪,哭的那样难过,还握着微雨的手对她说:“如果你有一天爱上一个人,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守着他,守着他...”      微雨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什么会带着年幼的她,那样决然而然的离开父亲,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她们。可是她明白母亲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父亲,她最终是后悔了。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却没有陪在最爱的人身边,而当她明白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微雨对父亲不是没有印象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戎装。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的提起,可母亲一听总是眼泪涟涟,说不出的哀怨,久了她也就不敢再提起。当她见到林占远的时候,几乎第一眼就认定那是自己的父亲,不是因为那点残存的记忆,而是血脉相溶的力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那多年的时光,只一眼,她就认定了。      她带父亲去祭拜母亲的时候,看到父亲眼中深重的哀伤,吟着眼泪却固执的不肯落下。那眉宇间的神情,分明是深深地眷恋着母亲。可他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找她们,而母亲也没有再回去。以前母亲没有提过,后来父亲也不愿意再提起。那些就成了永远的秘密,尘封在往事里,没有人再去触碰,因为那揭起皮带着肉的痛。再后来,微雨选择了留在北平读书,因为她不愿母亲太孤单,留在北平就可以经常去探望母亲。      而母亲临终的那句话,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中:“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守着他。”她想她会的,她若爱上一个人,就算千辛万苦也会守着他,即使那个人——不爱她。   没想到,一句成谶!   .............................................................................      回到景州后,日子变得波澜不惊。   那日午后,阳光分外的好。微雨想晒些蔷薇花茶,小时候,她最喜欢喝母亲做的蔷薇花茶,微苦后甜,那淡淡的清香随着呼吸沁到身体里,仿佛连灵魂都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牡丹织锦旗袍,髻上斜插着一支水流苏针镂银簪,挽着小篮在院子里摘蔷薇。却并不摘下整朵,而是抽了中间的几瓣扯下,因为外缘的花瓣太老,最里的又不够香。况且这样一来,那留在枝叶间的花朵看上去还是好好的,也算是少了几分辣手摧花的罪孽。   等那篮子里的纯白堆得满满的了,忽的一阵风,靠近篮口的那些花瓣被风吹的纷纷扬扬的飞卷了起来,迎面沾了她一身。她也并不恼,只觉那一瞬,心忽然乱了,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门口的侍卫官匆匆穿过院子跑进屋里,禀报有客来访。林占远立刻迎了出来。微雨见父亲那神色,想着必是个重要的客人。很快林占远便迎了客人进来,微雨一回头,顿时就愣在了那里。陆致洵!怎么会是他呢?虽然他穿着便服,一件雪青色长衫,外罩一件细纹百福图缎子上衣,又戴了帽子,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挽着花篮,衣襟上都还沾着细碎的花瓣,就那么傻傻的愣在那。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里间的书房。      微雨久久站在院子和里屋间的围廊下,心下觉得奇怪,陆致洵身为华东军总司令的二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景州,何况只带了那样少的人,也不怕这景州出意外。      几近黄昏的时候,林占远才送了陆致洵出来。俩人脸上皆无半点表情,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微雨远远的跟着,一直看着父亲送他出了门。刚想回身,却被林占远叫进了书房。      林占远拉了微雨坐在沙发上,道:“刚才来的那位是华东军总司令的二公子。”   微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跟她提这些,只是如实道:“我知道,在学校典礼上曾见过的。”   “哦?你见过?那到是缘分了。”林占远到是很意外,微雨竟然认识他。   “只是见过,并不认识。”微雨只是见过他两次,并没说上半句话,更谈不认识。   林占远若有所思的望着微雨,道:“可惜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他此次来是希望与景州结盟。”   微雨有些诧异,军政大事父亲为什么要告诉她,而且结盟也算是缘分么?只是道:“可景州只是个小地方,华北那样的势力,为什么要跟景州结盟…”      林占远笑道:“景州确实只是个小地方,却是通往三方势力的咽喉。如今华东军即将打下南边的半壁江山,华北军若不能及时拿下西北,只怕到时无法与之抗衡。”      微雨反应过来,“你是说,华北军想借景州做跳板攻打西北。”      林占远点点头:“不错……”      “那父亲你答应了?”      “是的,因为我们如若不答应结盟,就意味的跟华北开战。如今的形式,我们只能选择与力量最强的一方结盟。”   微雨想到如今势力最强应当是华东军,“可为什么不与华东结盟?”   “傻孩子,华东军实力虽强,可我们一旦跟华北开战,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们忙着南边的战场,只怕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景州。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我在等他们的答复。”林占远望着微雨,眼中有点点的光亮。      “缘由,什么缘由?”微雨不明白父亲所谓的缘由是指什么,她追问,父亲却不再回答,只是说“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家要办喜事了。”      .......................................................................      三日后。林占远将微雨叫过去,告诉她陆致洵答应了联姻。      微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没有想到父亲所说的缘由竟是这。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没有声音,愣在那里,不知是喜是忧。脑海中又出现那张明俊的脸,刚毅的轮廓,凌厉的眼神,那样的一个人竟然要成为她的丈夫么。微雨虽然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可在婚姻观念上却极为传统。何况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人中之龙凤,她又心存好感,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可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微雨用颤抖的声音到:“怎么会这样?”   “联姻是我提出来的,为你找个可以依靠的人,九泉之下,我也好像你母亲交代了。”林占远想起微雨的母亲,眼里已含了热泪。   其实在几方势力中,他也不是没有选择,其实西北军的力量也不弱。本来华北方面只是通过电报联系,他也一直打着太极,摸棱两可的观望着形势。可他没有想到陆致洵竟然会亲自拜访,他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魄力,轻车简从的就敢犯险。而那日在交谈间,他更觉得这个人谈吐不凡,心怀天下,只怕来日的成就不可方物。微雨若能有这样的靠山,也了了他一桩心事。当他提出联姻的条件时,陆致洵面有难色,本来他发妻已故,只有一个女儿,林占远想他应该会答应下来。可他那日的神情却也让林占远心里没了底,还好过了这几日,他到底是答应了。      微雨躲进林占远的怀里:“父亲,我才回到你身边,只想多陪陪着你。”   “傻孩子,父亲年纪大了,到底不能护你长远。嫁到陆家,虽然并不一定幸福,但至少可以保你平安富贵。”   联姻一事关乎景州和华北的结盟,已是她可以左右的了,只是她不由的担心:“陆家那样的人家,只怕是不容易处。”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林占远摸着微雨的一头如缎的青丝,而他自己已经华发苍苍。      夜里,微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从听到联姻的那一刻起,微雨的心就完全的乱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是忐忑不安,折腾了大半夜还是睡不着。   夜里起风了,沿着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有人哭泣。微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开心还是担忧。能够嫁给陆致洵是何其的幸运,可是,这样的一场政治联姻,注定只是交易,那个人甚至不认识自己,又何谈幸福呢。何况,那个人像月亮一样高高在上,却也像月光一样的清冷,好像永远抽离于周围的世界之外,谁也无法靠近。      到了后半夜总算朦胧睡去。梦里,她独自走在窄窄的小道上,四周漆黑一片,寂静的可怕。她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该往那里走。黑暗,始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恐惧,颤抖,甚至哭泣,可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可以帮她。 突然有一线光照了进来,她连忙的抬起头,那光线慢慢的晕染开,成了一块椭圆的光斑,光影交错里,她看见了母亲,母亲一如既往的笑着,她对微雨说:“爱一个人,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守着他。”只这一句,便消失了。光斑散去,微雨本能的伸出手去抓,可是什么都没有。四周复又剩下无尽的黑暗,微雨嘶声力竭的喊着”母亲!”      微雨猛地惊醒,额上满是细密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喜欢那个陆致洵的,一个只见过几面,连话也不曾说上一句的人。可是正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她本能的想要靠近那个人男人,尤其是看到他背影中的落寞。好想是宿命的召唤,交给她一个无比艰巨的使命。她突然觉得有熊熊的火焰在心底燃烧,有勇气自深处蓬勃的升起。      她反反复复的吟着母亲的那句话,命运正是给了她一个靠近那个人,甚是长久的守着那个人的机会。虽然结局不是她可以遇见和掌控的,但她想去试一试。虽然这条路注定艰险,并且一旦成婚,她就只能孤独的走下去,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自己也明白怎么就这样踏上了宿命的轨迹,甚至在很多年后,她依旧不明白。       寒意深深   因为微雨的母亲已经亡故,林占远又没有再娶,所以嫁妆的事情一概由他亲自操办。   那日微雨一进了西厅,林占远递给她一张清单,上面写的皆是她的陪嫁之物,各色绫罗,珠钗翡翠,金银首饰,箱笼妆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张纸。微雨知道景州虽然富庶,但父亲一向两袖清风,如今费尽心力的准备这些,就连陆家送来的所有聘礼,也一件不留的要她带去,定是怕她嫁过去之后被人看不起。      随后林占远屏退了左右道:“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出嫁了,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只手枪,却比一般的手枪要小上三分,样子也漂亮的多。但微雨又不会开枪,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给她这东西,愣在那不敢接。      林占远将枪放到微雨的手里,道:“陆家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关系复杂。这支是勃朗宁手枪,轻便小巧,万一遇上麻烦可以派上用场。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微雨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枪:“可是我不会开枪啊。”   林占远:“所以,从今天起我便教你。”   微雨拿着这冷冰冰的手枪,感觉是实在不怎么好,但想到父亲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不由的鼻子一酸。父亲一把年纪了,自身荣辱都已置之度外,却在那担忧自己的未来。她握了林占远的手道:“父亲,您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林占远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能为女儿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就靠她自己了。      转眼到了出阁的日子。因为陆家行的是新式婚礼,景州这边也就不用准备什么送亲的仪式了。那陆家甚至连婚纱也同聘礼一同送了来了,但北平路途遥远,婚纱又繁复,想着等到了北平再换上。所以出阁那天微雨穿了一身红色珠绣鸾凤的旗袍,盘花髻子上,一对和阗青鸾的花苏簌簌抖动,微垂的明眸因含了泪,仿若那剪剪的秋水,娇俏动人。      林占远亲自送微雨上了迎亲的专列,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睛一直望着她。微雨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限伤心。父女两人好不容易才相聚,相聚的时间却是那样的短。      呜—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火车缓缓的启动,白色的蒸汽在风中弥漫开来,火车就这么穿过茫茫的白色,隆隆向前,仿佛向着那茫然不可知的未来驶去。      微雨自小跟着母亲生活,向来不习惯别人的服侍,所以回了林府后也没有自己的丫鬟,日常起居都是自己照料。可出阁前日,父亲非留了丫鬟初一给她,也是怕她以后在陆家没有自己人吧,所以她也只好留下。      初一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乖巧懂事,又聪明机灵。微雨见她第一眼倒也觉得投缘,好歹算是个娘家人,想着今后便将她做妹妹看吧。而初一倒是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的很顺溜,好像已经服侍了她很多年似的。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有些人就是那么的一见如故。她又想起了陆致洵,似乎正应了古人的那句,“与君初相见,却似故人来。”而命运竟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将她们牵扯到了一起。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这次来接她们的是陆致洵的副官严正,他为人小心谨慎,又恪尽职守,除了早上来问过好,也不多加打扰,只是在包厢外派了侍卫,茶水糕点一概伺候周到。      外面的天色已经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了,四周的树影渐渐变得朦胧。想着上个月她才从北平回到景州,可如今竟又从景州去往北平,不觉命运好像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一来一去间,却是天上人间。还有顾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当初她告诉顾晴自己要回景州的侍候,顾晴拽着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反要微雨去安慰她。这些日子的变故来的太快,微雨都来不及将自己的事情告诉顾晴,想着等到了北平再联系顾晴吧。      初一支着手肘在桌子上打瞌睡,微雨于是叫了她先去睡。她自己却是思绪纷乱,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她醒来,天已蒙蒙亮了,晨曦在薄薄氤氲晨雾里一点点变得透亮,一轮红日随后缓缓升起。      窗外的景色已经从树林变成了城郊的街巷,微雨在初一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直接换上了那套婚纱。那婚纱通体的纯白,仿佛天上的云朵,不惹一点尘埃。上身是双斜襟修身的款式,下身的裙摆像伞一样散开来,层层叠叠的繁复花样缀着交错的细密水钻,长长的拖到地上。那自腰间斜斜缀下缕缕丝带一直坠到裙尾。      陆家到底细心,连同一双白色镶钻的西洋高底鞋也都备在了那里,微雨穿上去分毫不差。初一替微雨梳了个精致的流云飞髻,不是西洋的款式,却也正配这身婚纱。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娇柔,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纯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盖上蕾丝的头纱后整个人更显得娇羞妩媚。      专列缓缓驶进北平车站。站台上,高大英武的仪仗队士兵,一个个昂首挺胸的持枪肃立。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专用列车稳稳停靠在站台。左右两边的仪仗队同时全体立正。军乐队指挥挥下指挥棒。喜庆悠扬的西洋婚庆乐声中,微雨一边由初一搀着,一边由严正在前面引着下了车。      外面来了很多记着,拼命的向前挤着。微雨一下车,一片闪光灯迎面照来,有些眩晕,人群中也变得喧闹起来。微雨在众人的护卫下好不容易才上了等在一边的专车。微雨上的车子在最中间,前后都跟着好几辆车子,护卫军站在车子两边的踏板上,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开到了一座中西合璧大宅面前。门前伫立了无数岗哨,正门里远远的涌出来一大帮子人,簇拥一个瘦长的身影,陆致洵一身深灰的新军装,徐徐走来,说不出的玉树凌风。他轻轻踹了一下车门,然后开了车门扶了微雨下去。      在陆致洵的手搭上微雨手的刹那,她只觉得一阵冰冷。那冰冷隔着蕾丝手套清晰的传来,周围全是人群的嬉笑声,陆致洵的嘴角也微微的上扬着,可那分明不是笑。   透过头纱,微雨悄悄打量着他的侧脸,她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可是她却觉得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微垂的侧脸,线条刚毅俊朗,可眼角眉梢的冰冷却直直的刺到微雨心里去,那冷从心口一直蔓延开来,寒的整个人都僵了。      正厅里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踏上去柔软无声。她任由他牵着,一步步的向里走去。一大帮中外记者早已等在了那里,陆致洵揽过她,面朝着那些记者们让他们拍照。纯白的婚纱上细细密密的水钻,交错的亮片,此时在无数灯光和相机闪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无比的光芒。四周花团锦簇,一切如梦如幻。只是那双紧紧握着的手,一样的冰冷。      陆致洵努力挤出了一个好似幸福的微笑,微雨于是也学这他的样子,努力使自己露出一个那样的微笑。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只有他俩的笑容是如此的僵硬和苦涩。       凤露中宵   虽然行的是新式婚礼,可是那些旧日的规矩,一时之间也难全然舍弃。新婚之夜,新郎去招待宾客,新娘则在房里独自等待。微雨坐在床沿上,身上已换了一件红色如意襟珠绣旗袍,端庄雅致。      她静静的坐在那,想起刚才婚礼上的一幕,刚进正厅众人的目光就齐齐的向她扫来。边上几位太太看着她小声议论:“哟,这就是二公子的新太太啊,模样倒也还算标致。”   “标致算什么,有了先前的那位啊,到底也成了庸脂俗粉。”   “那倒是,不过可惜那倾国倾城的人儿,却是个薄命的!不知道这个的命怎么样咯?”   “你没见二公子那脸色么,一点喜色也不见的,估计也就是娶个摆设。”   说完几个太太都掩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畅快。      当时微雨的注意力都在陆致洵身上,但这些话,她还是听见了。虽然她早就听说陆致洵有过一位妻子,而且感情甚笃。只是红颜薄命,一年多的光景就去了,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孩。今天倒是没见到那女孩,只怕如今也有七八岁了。想起他的今日的神色,不由的心里发寒,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或者正如那些太太们说的,先前的那位倾国倾城,别人都成了庸脂俗粉,她长什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直到深夜,宾客散尽,陆致洵被侍从官扶回了房间。侍从室主任章有文颇为歉疚的道:“少奶奶,对不住,二公子喝多了。”随即向微雨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他静静的躺在柔软的大床里,脸有些红,吐气间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她闻见那酒气,觉得头晕晕的。望着躺在床上的他,看样子估计是睡着了。她忽然觉得他睡着了也好,若是两个人都清醒着,只怕场面会很尴尬吧。他虽然早已在她心里,可她对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与其让俩个人尴尬,还不如这样。      她走过去,将他的鞋袜脱掉,又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好。她的心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忽然觉得安稳,他躺在柔软宽大的床里,而她,陪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字“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家,她只知道从今以后,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一生一世的丈夫。      他忽然抓住微雨的手。她以为他醒了,抬眼望去却发现他依然闭着眼睛,他好像是做噩梦了,眉头紧锁,表情痛苦,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指甲都要掐到她肉里去。她觉得手背吃痛,想要抽回手,可见到他的表情,无比的痛苦恐惧,好像她是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的抓着。她不由的心疼,终究不忍抽回手。直到过了很久,他终于睡沉过去,脸上的表情回复平静,她才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手背上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已是淤的青紫。      微雨见他睡沉了,自己走到另一侧也躺了下来。因为怕吵醒他,新房里又正好有好几床喜被,所以自己就搬过另一床被子盖了。她是真的累了,旅途劳顿,婚礼的仪式又甚为繁琐,加上那些纷乱的思绪,多少搅了心神,她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突然一个惊雷,微雨猛地惊醒过来。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打雷,以前一打雷,母亲就会抱着她,用手给她捂着耳朵,又将她贴在怀里,她这才不怕了。后来母亲去世了,若是白天打雷还好,晚上的话,她定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她听到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外面下起了大雨,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往露台上一望,一个白色的人影把她吓了一跳,回头望自己身边才发现陆致洵不在了,她又看向露台她发现陆致洵竟然深更半夜的站在露台,身上只穿了见白色的衬衣,低着头想着心事,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她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半夜里酒醒了,去露台透透气。可他那样子,分明是心事重重,何况外面下了大雨。露台虽然淋不着雨,但这深更半夜的到底阴冷,他又穿的那样单薄,只怕容易着凉。本来想叫他进来,可是她脚刚跨出一步,就见他微垂的眼眸里竟然是一片苍茫水汽,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   她想起他那句模糊的轻喊,好像是“清….” 什么的,她想,那应该是个名字吧,是他死去的妻子?她不知道,她也不愿去想,因为无论他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她又能怎样呢?      他整个人的感觉就是深深的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在自己的痛苦里。周围都建了铜墙铁壁,将别人都隔着远远的。她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劝他进屋来,就是劝他停止思念似的,她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很讽刺,可是有时候人对感情真的就是那么不可理喻。      她拿了他的外套走出去给他披上,道“无论你在想什么,至少别让自己着凉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看他,不等他说什么,赶紧转身回了屋里。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就是给丈夫披件衣服,弄的跟什么似的。   他有些诧异,回头看了她一眼。过了半响,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也回了房里,见微雨靠在床上还未睡,道:“睡吧。”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微雨这么想着。      他背对着她,他的背像一堵竖着的墙一样,横亘在她们中间。她想着,若是一个无情的男人,她或许还有勇气去打动他,但若是一个本就深情的男人,深情的对象却不是自己,她又当如何自处?      可是,她们已经是夫妻了,不管怎么样,联姻也好,交易也罢,她们已经结婚了,她没有退路,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没有退路了。何况她相信母亲的话:“幸福,是要自己成全的。”所以,这条孤独的路,她会固执而坚强的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步步为艰   翌日,微雨天微亮就醒了。晨曦透过薄纱照进来,屋里的摆设在昏黄交错的光线里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身边的陆致洵依旧是背对着她睡着。昨天本来已是极累的了,夜里那番又没睡好,虽然醒了却还是周身的疲惫,但到底是睡不着,于是起来轻手轻脚的洗漱好换了衣服。      刚一出门,谁知门外已经有一溜下人等着了。下人们见了她出来,刚想开口问好被她及时制止:“二公子还睡着,你们别吵着他。”众人会意,静静的跟着微雨到了走廊另一侧的偏厅。初一正好过来服侍,跟着众人进了偏厅。      一个侍从官上前道:“二少奶奶,我是侍从室的张有武,以后专门负责您的日常起居。”   微雨客气的向他点了点头,虽然她一向不喜欢别人服侍,何况又有初一了,但是才到陆家她也不希望遭人诟病,既然陆家安排了人,那就这样吧。   章有武又道:“二少奶奶,这些下人是专门伺候你的,还有这两位是关师傅个李小姐,是专门负责给您梳头和化妆。”   微雨愣愣看着众人,道:“我有初一了,用不了这样多的人。”   章有武:“这是陆府的规矩,下人各司其职,都是分配好的。”微雨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举行的是新式的婚礼,这日里也不必奉茶,她身上简单的穿了一件绿色青花短袄,水月色的真丝百褶长裙,一双软底锻鞋。发型师还是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垂丝髻,又在额前留了几绺刘海,加上一个清淡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水,清丽可人。      下人来道:“二少奶奶,早饭已经备好了,要去叫二公子起么?”   微雨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他,于是问道:“老爷,夫人起了么?”   下人回道:“都起了。”   微雨于是起身道:“那我去叫吧。”      说着回到了卧室,谁知陆致洵已经起来了,呆呆的坐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她站在门口,在门前轻轻的敲了两下。他转过头看着她。她上前道:“老爷,夫人都起了,你也…”“知道了。”他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   他正欲从床上下来,却见自己的鞋子不在床边。因为昨天给他拖鞋的时候,顺手将鞋放的远了些,微雨连忙拿了鞋放到他脚下。他穿了鞋,径自进了洗盥室。她只好先下了楼。      老爷夫人还没有出来,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站在厅中。孩子长的很是好看,一张红菱般小嘴撅的老高,好像是在发脾气,身上的衣服领子都还没有翻好,几个下人远远站着,好像是极怕她,也不上前替她整理。她不明白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微雨想这大概就是陆致洵的女儿“陆清清”吧,奇怪昨日婚礼上怎么没见着她。      微雨正笑着想上前给她整理好领子,谁知被她一手狠狠的挥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上下大量了她几番,瞪着她道:“就是你嫁给我父亲。”微雨不曾想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只好点了点头。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利而充满敌意:“你不用做梦了,我父亲永远不会爱你的,他只爱我母亲!”说完扭头走了。   微雨冰冷的站在那,是啊,那个孩子说对了,她的父亲不爱她,可是她的梦却不能不做下去,就算粉身碎骨,这个梦也只能做下去。      转身的功夫,陆敏正已经跟携了夫人走出来,清清依偎在夫人身边斜着眼睛偷偷瞪微雨,诶与只当没看见清清眼中那恨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夫人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不满。她侍候老爷和夫人坐下,清清挨着陆夫人坐着。陆致洵此时也下楼来了。      陆敏正见陆致洵穿着一身军装,问道:“今天还要出去?”   “军部还有些事。”陆致洵拉过椅子坐下。   陆敏正点点头:“虽然你是新婚,如今局势危急,辛苦点也是应当的。一会我跟你一起回军部吧。”      陆家的大儿媳沈惠珊也下楼来,一身蓝色的洋装,身姿婀娜,露着雪白的脖子和手臂,整个人珠光宝气。沈惠珊先给老爷和夫人问了安,坐到一边的位子上。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局势危急,大哥陆至熠昨日参加完昨天的婚宴之后就回了军部,没有回来,所以就剩了沈惠珊一人。   微雨轻轻的叫了声:“大嫂。”又端了一碗粥给她,沈惠珊倒也和气的冲她笑笑。      吃完了早饭,陆敏正就同陆致洵去了军部。夫人将微雨叫到一边的起居室里,一边优雅的端着咖啡一边道:“明日我会叫云锦阁师傅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微雨想着父亲临行前给自己带的衣服已经是不少了,于是道:“母亲,我的衣服已经够穿了,不必麻烦。”陆夫人看了她一眼,一脸鄙夷:“就你身上穿的这些东西?也叫衣服!你记住,你已经是陆家的少奶奶,凡是记住体面二字。以后你的衣食住行平日里都有专人为你打理,你只需要照办就行。”微雨低低的应了一声,她想起方才陆夫人看她的眼神,这才明白。见陆夫人不再说话,就退了出去。      走出门口的时候,她不由的轻轻喊了口气。想着这陆家的日子到底是不容易,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衣食无忧,就越是举步维艰。只怕她要更加小心些才是了。      微雨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联系顾晴呢,于是中午的时候,托章有武带了封信给顾晴。      大战在即,华北军司令部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军长办公室里,陆致洵正在檀木雕花的桌前批着公文。桌子上的公文已经堆得跟小山一样多了。屋子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国的军事地图,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只西洋自鸣钟,钟摆滴答滴答的来回晃着。   严正抱了一大堆的公文进来,见桌上实在没有地方放了就先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 严正跟随陆致洵多年,最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筹谋,欲成大业。可是此次出兵西北,是千载难逢立功的机会,他却以第四军刚刚结束陇南的战事不久需要整修军队为名,没有参加此次攻打西北的联军。   他想起陆致洵早上叫他留意大公子,道:“军长,大公子他刚刚回来了。”本来大公子昨日参加完晚宴就回了军部的,谁知今天一早陆敏正和陆致洵到了军部却没有看到陆至熠的人影。   “你知道他昨日去哪了么?”陆致洵知道自己的大哥一向好色成性,多半假借公事之名,又去了哪里风流。可是万一不是那么简单,所以叫严正留心。   “昨日去了哪到是还不知道,不过听说大公子最近跟电影明星赛露露走的很近,前些日子还给她在落花胡同买了一幢小洋楼。”严正是陆致洵的副官,还是陆致洵底下的情报局和侍从室的顶头上司。所以对陆至熠平日的去想也是知晓的。   “他现在人呢?”陆致洵知道自己的大哥虽然好色,可是大战在即,明知道父亲随时回来军部,还闹出这样的事来,他的大哥毕竟不是傻子,只怕没那么简单。   “总司令叫去了。”严正进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陆至熠被陆敏正叫去。   “正好,我也有事去找父亲。”陆致洵说着起身出了门。      总司令办公室。   陆敏正刚冲陆至熠发了一顿脾气,大战在即,他居然还有心思跑去玩。陆至熠立在桌边小心的道:“父亲,我也是想着这次出征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所以….”   “等你凯旋归来,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是你现在身为联军总司令,你叫我怎么放心?!” 陆敏正皱着眉头,他一向偏疼这个嫡子,陆至熠的生母是他的发妻又死的早,他心中难免有愧疚,一心想要这个儿子继承自己的大业。但如今的情形却是陆致洵屡建战功,在军中的声望也越来越高。此次他任命陆至熠为联军总司令,也是希望在这一战里他能立下大功,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江山交给他,可是他竟然在出征前夕还跑出去玩,是在是叫他痛心。   陆至熠知道父亲是生气了,说什么别的也无意,道:“父亲您放心,我一定拿下西京,为您打下这半壁江山。”   陆敏正听到这句总算有些欣慰,对他道:“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打下这半壁江山!”   陆至熠一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不由的欣喜若狂,表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陆致洵刚想敲门,听到这不由顿了一下,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外面已经是正午了,六月的太阳本该是最好的时候,明而不灼,艳而不燥。可是偏偏起了大风,树欲静而风不止,连同这阳光也在风里破碎开来。   陆致洵站在墙上的地图前,右手轻轻的抚摸过地图上华北军势力范围的边界,又拂过西北军的地方,最后停在了华东军的都城——金陵!口中喃喃到:“天下。”   人人都只知道陆致洵是总司令的二公子,可是没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虽然他的母亲如今是陆夫人,可是当年不过是陆敏正的二姨太,大夫人在世时更是受尽了欺辱。他从小就处境尴尬,陆敏正对陆至熠又是极为偏疼,若不是他这些年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父亲也不会让他做了这个军长。   而今他虽然他名义上与大哥是同级,可是第四军仅有四万余人,这于他大哥的二十万军队根本无法抗衡。他深知大哥为人自私贪婪,又没有容人之量。一旦大权在握只怕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有些东西不得不争。   他还记得,七年前他刚从国外回来,本无心军务,一心只想和心爱的人双宿双栖。可惜,他最终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不住。那时他才明白,只有拥有了最高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发誓,总有一天要打下这江山万里,总有一天!       稚子心计      六月的午后,墙里墙外处处阳光明艳,夏天的味道渐渐浓了。花园的喷泉上,白色石雕的丘比特挥着手里小箭,喷泉反射出的七彩光影。阳光带着鸟鸣、透过白色的窗纱,投进一室明媚。      这是一间玻璃顶的日光室,微雨偶然路过,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决定走进去看看。这日光室本是供人休闲的地方,一派田园风光,中间放着一张藤椅,周围种满了各色花卉,都是极其名贵的品种。      奇怪的是在这日光室之中还有一个水晶的玻璃罩子,罩着一盆兰花,上面留了两个圆形气孔。微雨并不懂得花卉,想着那必是极其名贵的品种吧,这样小心的照看着。那罩底的侧面用朱砂写着“渊蝶”二字,也不知是它的品种,还是这花的名字。那字迹娟秀清丽,似是女子的笔迹。那“渊蝶”五叶宽阔,分窠唇瓣,缀有深紫色晕块,内幅中央缀有暗紫色竖。绿色的花苞如拳大小。她虽不懂得欣赏这兰花,却也觉得它十分的好看,虽然还未开花,可那茎叶间的紫色,静谧幽然,直看的人欢喜。      章有武走了进来,恭敬了行了军礼道:“二少奶奶,给顾晴小姐的信已送到。她本来想直接过来见您的,但陆府女眷不许私自见客的,所以顾晴小姐说在老地方等你。”      微雨知道顾晴说的老地方是她们以前常去的一间茶楼,那茶楼正对着燕京大学的校门,平日里去的也都是些学生之类。因为陆夫人和沈惠珊都出门去了,所以她也没人可以报备的,所以叫章有武备了车子准备出门。陆清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听见微雨说要出门也非要跟着去。微雨见她那样子也拗不过,想着反正顾晴也不是什么别人,于是就一同带了去。      微雨没想到出个门还那么麻烦,章有武安排了两辆车子,她跟陆清清坐一个车里,后面的车子里坐满了侍从室的人,负责保护她们。   到了茶馆,微雨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反正茶馆里都都是些学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叫侍从们都在楼下等着,自己领了陆清清上去。      顾晴一见到微雨,惊喜的拉住她的手,随即想起什么又甩了她的手,带着怨气道:“你还当我是朋友么,连结婚这样的事都是事后才告诉我!”顾晴一接到微雨的信,又惊喜又生气。短短几个月,微雨居然就嫁人了,而且还是嫁给陆家的二公子,这让她实在是没想到。      “我…我也是” 微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晴见她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我知道陆家不比寻常人家。我也是随便说说,不是真的跟你生气。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嫁的是陆致洵,难不成是在山上的一面之缘起的因果。”   “自然不是。”微雨苦笑。哪里有什么缘,不过是交易而已。   顾晴见她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孩,这是才想起来问:“这是谁啊?”   “是陆致洵的女儿。”这陆家的一举一动,都是北平城里的大事,陆致洵的这个女儿顾晴也早有听说,并且听说陆致洵当年跟妻子感情很好,这么多年一直未娶。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娶了微雨,但也知道俩人先前是不认识,不免为微雨担心。      顾晴看了陆清清一眼,结果正对上陆清清的眼神,凌厉逼人。顾晴本来就是不管不顾的人,她才不管陆清清是什么陆家千金,谁让她小小年纪就用那么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她,她故意瞪了回去。   陆清清转头望了一眼楼下的街上,人流熙攘,很是热闹。   “我要上街去逛逛。”   微雨无奈的超顾晴笑笑,顾晴正纠结有些话不好当着这小鬼说,正好让她逛去,自己可以在一边跟微雨说些悄悄话。三人一同来到了街上,侍从室的车子远远的跟在十步之外。      陆清清跑到街对面的一个搓泥人的小摊上看热闹,顾晴拉着微雨到一边:“你不至于吧,出来喝个茶,也这么多人跟着。”   微雨笑了笑,指指陆清清:“这不是有个小公主在么。”   “哎,我真不知道该替你高兴,还是替你担心。”顾晴微微摇了摇头。   “担心什么。”   “我也是大户人家长大的,我知道大户人家的日子有多难熬。何况还有那么一个孩子,我刚才见那孩子的眼神,满是敌意,我看你还是小心点的好。”顾晴是真的关心微雨,在北平,微雨就这么一个好朋友,而反过来说脾气古怪的顾晴也就微雨这么一个朋友。      “我知道。可是孩子总归是孩子。”微雨不是不知道清清对她的敌意,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很清楚,但是她到底觉得清清只是个孩子,总不能放在心上。      微雨看见隔壁的一个摊子上有许多西洋的玩具娃娃,想着清清一个小女孩应该会喜欢吧,于是招呼清清过去看看。清清本来还在泥人摊前,见微雨招呼她过去,本来眼里流露着一丝不悦,见不远处有辆人力车跑来,眼珠一转,答应了一声就跑了过去,却不是冲着玩具娃娃摊位,而是冲着那人力车。那人力车本来速度就不算慢,见一个小孩向自己冲来,连忙调整方向,向另一边避过去。微雨大急。车上的侍从也看到了,连忙下车。清清见人力车没有撞到自己,故意一下子摔在地上,手肘上擦破了皮流了血。微雨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陆清清却大哭着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侍从室的人上前将她扶起。侍从室的人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陆致洵那边先不说,单是陆老夫人最疼爱这个孙女,也不会放过他们。微雨也顾不上顾晴,连忙跟着上车去了医院。      顾晴将一切看在眼里,想着微雨以后的日子只怕真的不好过,连小小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心机。可是她到底帮不上什么,只能兀自叹气,希望微雨不会有什么大麻烦才好。      陆夫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清清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只是擦破点皮,没什么大碍。陆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对着微雨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微雨只能低着头由着她骂,虽然明知道清清是故意,也没有解释什么,陆夫人这样宝贝这个孙女,现在孙女受伤了,无论原因是什么,自然都是旁人的错,就算她解释了,只怕这些侍从官也逃不了失职之责。      一群人簇拥着清清回了官邸。一路上微雨很想帮忙,可是她被排除在人群之外,根本不给她机会帮忙,她只能跟在人群的最后。      陆致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听侍从官说清清受伤了,去了清清房里。   家里的下人都知道陆致洵对这个女儿一向十分严厉,清清也因此很怕他,所以父女俩的关系并不亲。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受了伤哪有不去看的。陆致洵进到清清屋里的时候,陆夫人正在给清清喂饭,微雨站在一边。      微雨见陆致洵进来,视线才一接触他的眼神,就立刻心虚的低下头。   陆致洵从微雨面前走过时道:“你先出去。”话里明显带着怒气,然后走到了床边。   微雨见他们一家三口围在床边,只有自己远远的站着,房里只多了她一个人,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也没有人希望她帮忙,她只好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陆夫人先出来了,对她厉声道:“以后不许你再带清清出去!”   “是,母亲。”微雨点头应着。   陆夫人又对一旁侍从室主任章有文道:“老爷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老爷说,这几日大军就要开拔了,既然清清没事,他和大公子今天就不回来了。”章有文照实禀告。   “知道了。还有,你们给我记住,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清清出去。”陆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朝微雨斜了两眼。   微雨就站在一边,自然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陆夫人上了楼后,微雨依然站在清清的房门外等着。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责任,现在走开也不好,就想等着陆致洵出来。   陆致洵待陆夫人出门后,对清清道:“为什么这么做?”   清清心里咯噔一下,故意装傻到:“什么?”   “为什么故意摔伤?”陆致洵加重了语气道。   他眼神灼灼的盯着清清,清清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可是嘴上就是不肯承认:“谁说我是故意的,是那个女人害我的!”   “好了,你当侍从室那么多人是瞎子么!?”他早就从侍从那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侍从室的人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真实的情况都报告给了他。他最讨厌别人说谎,尤其是自己的女儿,他更加不能容忍。一气之下,手一把抓着清清的手腕。   清清吃痛,大喊:“疼!”   微雨在门外听到清清大喊,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推门进去。   陆致洵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他毕竟是成年人,气力又比一般人大的多,清清的手腕上顿时已经红了一圈。他没想到会这样,有点发愣,清清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微雨赶紧拿过今天新买的几个娃娃塞到清清怀里。下午在医院的时候,微雨想到清清受了伤,想着一会有什么能哄哄她的,于是叫一个侍从官去买了来。      清清看了一眼娃娃,又看了一眼微雨,眼里依旧是深重的恨意,她突然一把抓着娃娃,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口,将娃娃从窗口都扔了出去。只听娃娃落到地上,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砰”,沉闷的像心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清随即转头瞪着微雨,表示示威。      陆致洵本来有些心疼,此时火气却是全都上来了。身为陆家的千金小姐,居然这样的没有规矩,一直以来他是怎样教她的,若是她的母亲在天有灵,是怕要怪他没有将女儿教好。他抬手要打她,却被微雨挡在身前“小孩子家,你跟她计较什么。”陆致洵见微雨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那娃娃到底也是她的一番好心,常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到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清清见情形不妙,怕自己挨打,赶紧跳上床,用被子蒙着自己。   陆致洵顿了顿,压下火气,和微雨退了出来。      “你真的不生气”他根本不相信她是真的不生气,不过是做样子给他看罢了,好表现一付宽容大量的样子。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多余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清清从小就没有母亲,已经够可怜了,何况我跟个孩子生什么气呢。”微雨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都难过的一塌糊涂,何况清清才八岁。虽然第一见她,清清就是咄咄逼人的样子,可是她始终觉得清清只是个需要人爱的小孩子。她甚至觉得平日里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陆家大小姐,其实很孤独,很可怜。有的时候,她觉得陆致洵也给她这样的感觉,就算他在外面呼风唤雨,翻手为云,可是那日见他半夜在露台抽烟的样子,真的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可怜,你到是第一个说陆家大小姐可怜的人。”陆致洵想这话若是叫别人听到只怕会就得她可笑之极,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清清是他的女儿,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疏离,有些事他还是懂的,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去承认罢了。他自己也是在陆家长大的,他知道荣华富贵给不了人幸福,很多时候他们最想要的却往往得不到,正如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清如,而清清失去了母亲。       前路漫漫   陆致洵随后进了书房。微雨在床上躺着看了会书,见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可他还未回来。于是起身披了衣服过去看看。书房的门口站着哨卫,连严副官也在。她想应该是有重要的公文在忙吧,也没有过去打扰,又回了房里。过了一点,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朦胧睡到半夜,听到人走动,坐起来,问道:“你回来了?”睡灯开的极暗,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陆致洵的脸:“你管自己睡吧。”他虽是这么说,她却不能真的就管自己睡去。墙上的钟已经是三点多了。他脱了外衣随手仍在床前的沙发上,进里间浴室洗漱去了。那衣服没搭稳,从沙发溜到驼色的圈绒地毯上,她过去将衣服捡起来抖上一抖,小心的挂好。      隔着浴室的是一架檀木苏绣屏风,绣着繁花堆锦海棠,跟房间内的奢华相映成彰。微雨将中央的水晶流苏吊灯调亮了些。浴室的门没有关,陆致洵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勾勒出一个欣长的剪影。     待陆致洵回到床上,依旧就是背对着微雨躺下。微雨望着他的背,宽大的床上虽然睡了俩个人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按,整个人浮在那里,她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只能抓住自己的手,蜷缩着睡着。      之后几日,陆致洵每日都早出晚归,就算回来了也在书房忙到深夜。见到微雨倒也还算客气,但依旧是背对着微雨睡去。      微雨也没有再出门。家里经常有女客来陪陆夫人聊天喝茶,微雨就在一边伺候着。虽然家里有足够的客人,但是来的那些夫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人,她作为陆家的儿媳妇自然要乖乖的在一旁等候吩咐。到是沈惠珊不买账,反正陆夫人也算不上她真正意义上的婆婆,陆至熠又不在家,她索性成日的往外跑。      清清白日里要上课,都是将师傅请了家里来的。微雨闲来无事也就跟在一边听,可是清清哪容得了她在一旁,开口赶她。那日沈惠珊正好撞见,她素来不喜欢清清大小姐的架子,自己又无所出,故意跟清清唱对台,热情的介绍了教她钢琴的瞿老师给微雨。微雨见沈惠珊一番好意,不好推却,想着在陆家的日子只怕是空闲的时候多,自己也想学些东西,于是就答应了。      又过了些日子,微雨从报上得知陆家军已经跟西北开战了。才明白前些些日子大公子没有回家,其实早已秘密调动军队陈兵景州西北边境,于昨日卯时突然对“冶泽”发起了突袭,西北军措手不及。陆家军很快攻占“冶泽”,之后绕过北边的“古潭”,南下直攻西北边防重镇“夙邱”。形式一片大好。      陆致洵依旧在书房忙到深夜才回房,微雨帮他脱了外套。他正要进浴室洗漱,突然头一阵剧烈的刺痛,身子一时控制不稳,坐倒在床沿上。   微雨见他不舒服,问道:“怎么了?要不要让侍从室去叫医生来?”。   “没事,老毛病了。”他捏着眉心,闭了一会眼睛,觉得好点了就起身去洗漱了。      第二日,陆致洵一起床,脚刚沾到地,那头疼便排山倒海般的袭来。他用手使劲捂着头,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头上的神经疼的突突的跳,脸上青筋都爆起了。微雨见势不对,赶紧喊了侍从官去叫医生。医生很快赶到,给他打了镇定剂,才勉强睡下了。   走到门外,微雨问医生是怎么回事。   “军长的病,这七年来,反反复复不定时的发作,却找不出病因。最近许是过于劳累了,才会又犯病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微雨想着是病,总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医生摇了摇头。自七年前陆致洵就有了这头疼的毛病,这些年什么办法都想了,都不起作用。有时一天就能发作几次,有时几个月都不发作。过于劳累又或是天气突变,也会犯病。像这样实在疼的厉害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使用镇定剂。      微雨送走了医生,回了房里。陆致洵睡着,平日里他脸上总带着一种冽然之气,英气逼人,此时倒多了一份柔和的清俊。之前他都是背对着她睡的的,她不知道原来他睡着的时候,眉宇间是这样的忧愁之色。他的心思从不肯叫旁人窥探了半分去,她巴巴的想要走进他的生活,到底艰难。      这个家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军部的事情她虽然不了解,可此次攻打西北,陆敏正任命陆至熠为联军总司令,并陆续将他的权利下放,意图已经十分明显。陆敏正年事已高,一旦陆至熠大权在握,只怕陆致洵的处境就危险了。   有的时候,未必是想争,而是不得不争。      偏偏在这个时候陆致洵主动要求留在北平,别人都当他是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可她相信他必是另有所谋,否则若只是为了整修军队,这些日子他哪里会这样忙。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有时候你跟一个人相处了一辈子,你都未必了解他,可是有些人你第一眼见他,却仿佛可以将他看穿似的。就像她不仅看到了他的光芒万丈,也看到他心里的那片死海。她像是被宿命牵引了一般,做着一只固执的精卫,想要去填他心里的那片汪洋。      镇定剂的剂量是严格控制的,所以陆致洵过了不久就醒了。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叫了严副官进来。头还是有些木木的疼,一边用指尖揉着太阳穴,一边对严副官道:“李总长和邱总长他们到了么?”李总长是北平政府的财政总长,邱部长是交通总长,俩人都是如今“战时政务委员会”的成员。   这“战时政务委员会”是军部在战时成立的,由政府派专员,包括内政,外交,财政,交通等部的负责人组成,由总司令指挥,负责作战区的政务。事实上,这是军部控制政府的一个中间机构。陆敏正也正是通过这样一个机构来控制北平政府的。   “已经到了一会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他好不容易将两人请了来,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军长,这…”严正见他刚才头疼的这么厉害,镇定剂的药劲又刚过,不免担心他的身体。   “走吧。”陆致洵看了严正一眼,示意不必多说。严正知道他说一不二,只好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微雨看着他的车子绝尘而去,转身对身边的初一道:“下午你陪我出去一趟。”    “小姐,你要去哪啊。”自从上次清清的时候,微雨一直没有再出过门。一来是她也没地方想去的,二来陆夫人不喜欢她老往外跑,所以也就一直留在家里。今日突然说要出门,初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北平图书馆”。   “啊!....”初一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认全呢,一听到图书馆就头晕。她不明白小姐要看什么书,叫人去买就是了,干嘛去图书馆啊。何况干嘛带着她呀?。      槐杨胡同,陆致洵公馆。   槐杨胡同是在落花胡同的南面。那落花胡同是个纸醉金迷的地儿,浮华喧闹。可这一街之隔的槐杨胡同却是守卫森严。陆致洵的公馆是一处灰墙红瓦的中式院落,这在槐杨胡同清一色的小洋楼中间显得尤为扎眼。      客堂里,红木麻将桌上铺着白色桌布。陆致洵正陪着财政总长‘邱国忠’和交通总长‘李秋生’打麻将。还有一位明艳照人的美人——慕筱蝶。水晶吊灯大白天的也开着,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一对俏丽的丹凤眼里闪着光亮,平添了一番妩媚。   慕筱蝶是北平城里艳名远播的交际花慕筱蝶。她从夜总会的舞厅到一栋栋豪门公馆的厅堂,处处艳压群芳。可陆致洵一向连投怀送抱的名媛淑女都不屑一顾,更何况她们这种烟柳之地的女子,没想到今日亲自请她来,嘴角便忍不住挂起吟吟浅笑。      “胡了!”坐在慕筱蝶对面的李秋生大叫了一声,说着色迷迷的朝着对面冷艳逼人的美人笑了一笑。   慕筱蝶见惯了风月场上的男人,对李秋生这种好色的男人本能的厌恶。何况今日陆家二公子在,她一颗心思都扑在了陆致洵身上,回避过李秋生的眼神,转看陆致洵,嗲嗲地道:“二公子啊,我看您今日风头不太好哦……”。   陆致洵大笑起来:“那怕什么,大不了拿我这座公馆垫背。”。   坐在陆致洵对面的邱国忠一拍桌子:“好!我就佩服二公子这份豪气!何况对二公子来讲,这一座小小的公馆算什么呀。”。   又打了十几圈,才算完。   ……。   送走了两位总长,陆致洵将慕筱蝶留了下来。   陆致洵坐在沙发上,道“我这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慕小姐。”。严正拿出一个紫色丝绒礼盒递给慕筱蝶。      打开一看是一串蓝宝石坠的钻石项链。若说是普通的钻石也不稀奇,慕筱蝶这些年收过的贵重礼物倒也不少。只是这蓝宝石周围的那一圈全是彩钻,每一颗都是不同颜色,粉,黄,金,白…粉钻的价格已是百倍于普通钻石了,更不用说其它极其稀有的颜色了。慕筱蝶自是心花怒放,娇笑着坐到沙发上紧挨陆致洵。   陆致洵避过她站了起来:“慕小姐,只要你替我拉拢李部长,以后这样的礼物会源源不断的送到你府上。”。   这幕筱蝶也是聪明人,见陆致洵刚才故意避过自己,知道他不是个好色之人,献殷勤是没有用了,那只好谈条件了:“这珠宝自然是好东西,只是我还想要另一件东西。”。      “哦,慕小姐请说。若是陆某能够帮上忙的话,定当尽力。”陆致洵早就料到她会趁机谈条件,只要条件不过分,他自然也答应。毕竟如今之计,拉拢一帮有用的人才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要一个身份。一个名媛淑女的身份。”慕筱蝶在风月场上多年,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说到钱,这些年她积攒下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虽然人对钱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可是她知道一旦有一天她人老珠黄,只怕下场会很惨,所以她趁机要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慕小姐的意思是?”。   “我想要一个新的身份,然后离开北平。”想要一个新的身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今能办得到的也只有陆家了。   “好,我答应你,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陆致洵没想到她提出的是这样一个要求,想她也是个从聪明女子,只是被前缘所误,于是欣然应允。   慕筱蝶笑盈盈的拜别离去。       “军长,这李秋生到是好搞定,只怕这邱国忠怕是不好收买。”陆致洵刚才已经故意输给他好几万,而且出门时严正偷偷塞给他一张二十万的银票,却被他拒绝了。      陆致洵从严正手里接过银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摊到茶几上。点了根烟道:“邱国忠老奸巨猾,虽然他贪钱,但钱不仅我有,我大哥也有,只怕还要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今日见那慕筱蝶都敢跟军长您谈条件,只怕邱国忠这老贼就更不好对付了。”严正皱眉立在一边,他身为陆致洵的副官,今日的牌局也是他替着谋划的,没想到没拿下邱国忠。   “哼,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就算他没有,也保不准身边的人不出纰漏。”陆致洵掸了掸烟灰,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严正脑子一转,突然想到:“哦,听说那邱老贼有个独生子,是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样样全,这些年闯了不少祸。”。   “你去查查有什么把柄没有。”陆致洵掐灭了烟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是,我马上去。”严正随即一挺身,行了个军礼退下。    雪城往事   北平图书馆。   “小姐,你要什么书叫人来买不就成了,干嘛亲自来啊?”初一小声嘀咕。这图书馆里静悄悄的,说句话都要刻意压低声音,对不喜欢这种环境的初一来讲,实在压抑的很。   “小丫头,你到先不耐烦了。”微雨朝她笑笑。   “本来就是么。”微雨一向把她当姐妹待,她日子久了了也没大没小起来。   “好了,再一会就好。”微雨最后挑定了两本书。   初一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可见那封面上也知道只什么书:“小姐,你这是要学做菜呀?”   “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小姐~就算为了打发时间,也不用做这种烟熏火燎的事情吧。”这陆府的一日三餐一向由厨房负责的,哪里需要她们动手。   “可我喜欢啊,何况谁说做吃的就一定是烟熏火燎的啊。”微雨看着手中的书,一本是药膳汤谱,一本是西式甜点。   初一努努嘴,看着脚尖跟在微雨身后。   回到陆府,沈惠珊正在厅里跟几个太太喝咖啡。那几位太太的丈夫都是军里的高级将领,旁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是给沈惠珊送的里礼品。   “哎呀,大公子这回可是打了大胜仗啦!”说话的是王箬嫣,跟陆家素有来往。几个太太听说陆至熠打了胜仗,都过来巴结。   “是啊是啊,只怕这司令的位置啊迟早是大公子的。”。   乔太太眼尖,“哟,二少奶奶回来了呀”,见微雨手上还拿着两本书,“这是什么书呀,能借我看看么?”。 原   王箬嫣笑道:“听说二少奶奶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想必是才华横溢,看书也定是些高深的学问吧。”。   那乔太太瞥见封面上的名字,掩着嘴呵呵的笑:“怎么,这陆家还需要二少奶奶亲自做菜么。”那乔太太知道微雨不过是个小小的景州督军的女儿,何况还是从小流落在外的野丫头,从心里就看不起的。   其它的几位太太也不约的笑了起来。   王箬嫣为了捧沈惠珊的面子,也故意给微雨难堪,“还是二少奶奶能干呀,像我们几个可是什么都不会呢?手指连水都没沾过。”。   “就是就是,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尝尝二少奶奶的手艺?”那乔太太一脸谦卑,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   初一听的恼了,上前就要争辩,被微雨用眼神拦住。   沈惠珊对微雨倒也没有什么敌意,只不过一时得了势,也想在太太们面前逞逞事,“妹妹啊,我到也真想尝尝你的手艺,只是你若是没空那就算了。”。      微雨笑了笑:“只是我做的不好,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微雨会这么爽快的答应,笑道“不会,不会。”。   厨房里,师傅们退到了一边。这二少奶奶亲自下厨,又说了不必帮忙,于是都退到了一边傻傻站着。   初一在旁边帮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小姐,你也是的。干嘛答应她们啊。你可是二少奶奶,哪有你亲自下厨的道理。”。      微雨用手刮了一下初一的小嘴,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就当她们为我试菜咯。何况我只是做些甜点而已。”她一点都不介介意下厨,只是担心陆家的规矩多,若是她真的为她们去做菜,只怕陆夫人又要挑她的不是。所以想着做些精致的甜点,一来也算是她的手艺,二来这甜点比起做菜来到底文雅些,也不失了体面。   初一眼珠子一转:“试菜,嘿嘿,那试完了要给谁吃啊?给二公子啊?”她一向鬼灵精,听微雨这么说,赶紧发挥想象力。      微雨见陆致洵近日劳累,自己也别的可么可做的,买这些书来的确是想为亲手他做些好吃的。只是被初一这么胡乱的说中,到有些不好意思,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微雨之前到也也没专门学过,可这手艺却是不错。母亲去世后,她一个人留在北平读书,都是自己做吃的。加上顾晴那个馋猫,三天两头的来蹭饭。而且每次都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来。那些都是顾晴的父亲在各地经商时都会带回的,而顾晴就也不交给自家厨房,都搬了她这边来。她没有办法,只好照着书上依样画葫芦,有些实在找不到对应的就瞎做,日子久了,这厨艺倒也练出来了。顾晴虽然自己不会做,却是只顶好的小白鼠,俨然是个美食家。      而微雨最拿手的就是各种甜点了,她自己也最喜欢吃甜的,尤其是巧克力。初尝的苦涩,到溶化后的丝丝甜蜜,那浓浓的醇香久久地萦绕在舌尖,就像幸福的味道。      她做的是“提拉米苏”,将慕斯蛋糕用咖啡和意大利甜酒分层泡过,表面用拉丝奶酪包裹,再在最上面撒上一层巧克力粉。表皮甜蜜焦黄,巧克力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光看着就觉得是享受了。而微雨最初爱上“提拉米苏”,是因为它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带我走。”这是属于爱情的甜点,带着女子的期待。      在几位太太品尝的时候,微雨向她们讲述了“提拉米苏”背后的故事:“在意大利,有位丈夫要上前线,妻子将家里仅剩下的饼干和奶酪都做在了一个蛋糕里。每当丈夫在战场上想到“提拉米苏”就想到家,他发誓一定要活着回去,回去找自己的妻子,并且带她走,带她到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后来,他受了伤昏迷,可他始终没有放弃。他无数次的跟死神做搏斗一次次的挺了过去。虽然没有人知道故事最后是什么样子,可“提拉米苏”却从此流传了开来。这不仅仅是一块甜点,可里面是一个妻子浓浓的爱和期待。”。      几位太太听着,都静默在了那里,甚至有人含了泪。她们的丈夫此时也正在战场之上,虽然他们都是高级将领,并不用冲锋陷阵,可战场之上所有人都有生命危险。为她们在这里,虽然照样聊天打牌逛街,可到底牵挂远方的丈夫。吃着 “提拉米苏”,听着这个故事,不由的也牵动了她们的思绪,连沈惠珊也坐不住了:“我想去给至熠打个电话。”。      王箬嫣:“哎呀,我也该回去了。”其它的几位太太也都找了借口一哄而散。女人到底是女人,想起自己的爱人就完全乱了心神,什么事也不顾了,都巴巴的跑回了家。      沈惠珊也上了楼,厅里只剩下了微雨和初一。初一见到众人的样子,咯咯的笑出了声,“这些太太们,刚才还想着为难你,如今都乖乖跑回家去了。”。   微雨也笑着在初一头上轻轻头上“瞧你乐的。”。   “对了小姐,你说大少爷会凯旋而归么?”初一可不关心军国大事,只是想到刚才几个太太讨好沈惠珊的样子,怕微雨以后受委屈。   “这哪是我能知道。只是孤军深入,别有什么意外才好。”。   “在家里,也敢这样乱胡说。”陆致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微雨吓了一跳,回头见陆致洵正走进来,严正跟在身后。   “对不起。”她知道如今陆家军捷报连连,她这样说的确是犯了忌讳。   陆致洵看了她一眼,“知道就好。”看见桌上放着甜点,刚好觉得有些饿了,便拿起来吃。才一入口,蹙眉变了神色,“这是厨房做的么?”。   “是我做的。”微雨不知道这甜点有什么问题,先下忐忑。   陆致洵拿了mu边吃边上了书房。 。   初一拉了拉微雨的袖子:“小姐,你说二公子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   “自然是好吃,不然早就放下了”微雨有些窃喜。   “那他为什么要皱眉啊?”。   微雨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书房。   陆致洵吃完最后一口喝了一口茶,对严正道:“你觉得大哥此次用兵如何?”   “我军兵力优势明显,攻势迅猛,连占西北两省,只是….”。   “只是什么?”。   “正如刚才二少奶奶说的,孤军深入,潼关两边又是连绵山岭,的确是有风险。”   “何止是风险。大哥急功近利,虽然连战告捷,可战线太长,一旦后勤粮饷被人切断,便是走投无路。”陆致洵说着又抿了一口茶,继而道:“去将今日各机关的公文拿来。”   严正去侍从室拿公文,陆致洵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想起刚来微雨说的那句孤军深入,她虽是随口说的,但说明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他不由的蹙眉,有个聪明人在身边,有时候未必是好事。何况那蛋糕的味道……那样熟悉…。      【七年前。   华北北部边防重镇——雪城,地如其名,气候严寒,驻军的条件十分艰苦。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天地之间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低矮的驻军营房里,陆致洵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夹着风雪进来,一张瓜子小脸和手冻得通红,身上的黑色大氅上结了冰凌子,手上还捧着一个纸质蛋糕盒。   他很意外,迎上去,“清如,你怎么到这来了?”清如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两人回国的时候已经好了小半年。清如家里是北平最大的军火商,又与陆家有军火来往,所以陆家也就默许了他们的交往。   他牵了她的手坐到床沿,将火盆移到她的脚边,又往里加了许多炭。然后拿来一块干毛巾替她擦掉身上的冰雪。   清如一脸俏皮,红菱小嘴一嘟,道:“来看看你呀,看你是不是又被罚了。”她说着拉过他的手卷起他的袖子来看,那手臂上一条条深红色的鞭痕已经结了痂,但那伤口的形状,肉都往外翻开了,可见当时的惨状。   陆致洵怕清如看着心疼,把袖子又掳了下去,大大咧咧的笑笑:“你看,都快好了。”   清如却是不说话了,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陆致洵慌了手脚,连忙伸出手帮她去擦:“怎么又哭了,都说已经好了。”。   清如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你呀,以后学乖点吧。”为了他这次挨打的事情,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   那伤是陆敏正打的。本来他留学军事理论归来,陆敏正想将他先放到参谋部,可他坚持要在陆军基层先历练。前些日子,因为一个小兵的事,得罪了陆军总长。因为陆致洵当时并不得势,陆军总长想讨好他大哥陆至熠,所以故意到总司令那告了他一状。陆敏正要他认错,他脾气倔,就是不肯认错,结果被打的半死,还好被陆夫人和几个司令的幕僚及时拦着。但他还是被罚调到了北部边境的雪城。而那个小兵就是他后来的副官,严正。      陆致洵想到清如这么远来看他,她也是不容易。一个个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的没受过半分苦,可为了他不仅放弃了国外的学业,还整日提心吊胆的。他们刚回国的时候,北平的局势还没有稳定,政府还在筹建中。虽然陆家兵权在握,大势所趋,可是其它的几方势力不甘心失败,他的父亲和大哥不止的一次的受到暗杀,甚至他自己也在一次暗杀行动中受了枪伤,右肩的伤口到现在都留有后遗症。   如今,好不容易陆家掌控了局势,他一心只想跟清如在一起,更不想跟大哥起冲突。所以拒绝了父亲让他去参谋部的安排,跑到陆军基层做个小兵。本来他已经打算要跟清如结婚的,可为了兄弟一时冲动,让陆军总长抓到了把柄告了他一状,结果不仅自己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连婚礼也要延期。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清如。   他掸掸她发丝上的雪水,将她揽进怀里,“这冰天雪地的,你就为了来看看我?”   “不是啊 ,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清如拿过刚才带了的盒子,打开来是四块精致的蛋糕。眼里满是流光溢彩,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隔着风雪连天,跑了那么远的路,就为了给他送几块蛋糕。她里面穿了一件玫瑰紫的驼绒袍,烤了一会火身上渐渐暖和了,脸上的冻红慢慢转成了似有如无的红晕,乌缎子似的头发掩住一角白脸,美目流盼,瓠犀微露,真是娇艳极了。   他将她拥的更紧:“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等我回北平,我们就结婚。”微雨羞涩的笑着将脸埋进他的颈间。   之后不久,陆致洵与严正两人冒险潜入雪城北部的岐丘搜集情报,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绘制了歧丘的兵防图。回来后他向陆敏正请命,率领第四军在短短一月内就攻克了岐丘,并且将伤亡降到了最低。之后辗转边缘多地,屡建战功,在一年后被正式任命为第四军的军长,回到了北平。他和清如的婚礼也在那一年举行。   可是清如却在短短的一年后就死了。清如的死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最痛的悔恨。他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回想任何与她有关的事,可是那种痛深入骨髓,如影随形,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最锋利的刀刃刺进骨里。他最最不敢面对的就是他们的女儿。清清长的很像她,尤其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每当他看到清清,总会怅然的转过身去。而清清却以为他并不疼她,父女的关系也就日渐疏远了。       雨过天青   下午的时候,云锦阁的师傅将做好的衣服送了来。微雨见那藤编的箱里有十来件旗袍,各种质地各种颜色都有:巴黎印花缎女褂料成件,精致高雅;翠绿的薄绸,上面是暗缀的竹叶,清新素雅;还有一件金丝绒单旗袍,滚着黑色的水钻辫,鲜艳夺目……一抹青色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一件斜襟长摆的旗袍,雨过天青的料子,上半截是纯青的,并无花样,但是那颜色,越下越淡,淡到最下,变成嫩柳色。下摆的边缘有一丛淡绯色折枝梅,就如绣的一般,栩栩如生。      这些衣服都是陆夫人吩咐做的,微雨想着既然送来了,也应当给陆夫人去看看。于是送走了云景阁的师傅后,换上了那件雨过天青的旗袍,又将其余的几件捧在手上,一并拿去给陆夫人看,恰沈惠珊也正好在。      陆夫人见微雨身上的那件很是合身,婀娜多姿,清逸出尘。又翻看了其余的几件也都很满意,“这云锦阁的手艺到底是不错。”。      沈惠珊在一旁撒娇:“母亲,你倒是偏心了,怎么妹妹有的,我却没有。”      陆夫人笑道:“都有都有,改日再给你做上十件就是了。”。   沈惠珊听了满意的笑了。      陆致洵敲门进来,“母亲,您找我?”沈惠珊和微雨向陆夫人示意后知趣的退下。   微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闻见一阵淡淡的蔷薇花香。他回头看,她正朝他淡淡的笑,然后将门轻轻关上了。他对她的印象并不多,平日里也没太留心她,只是她的笑却总能暖到人的心里去。那笑永远是那么淡淡,不刻意,不虚假,尤其是见到他的时候,那笑更是从心底里溢了出来。这些,他不是没有留意到,只是他的心满满的,已经放不下别人。      他走到陆夫人身后,替她轻轻的捏着肩膀。   陆夫人的声音缓缓地,“你可有什么打算。”陆致洵知道她问的什么,大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攻下西京,陆夫人是在为他的将来担心。      “母亲,你放心吧,就算大哥凯旋归来,我也还有转还的余地。”这些日子,他已经拉拢了一帮有用的人才,虽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也不会那么容易输。      “那是最好,这些年我们母子俩好不容熬出头。虽然我如今已是陆夫人,可你父亲对你大哥的偏爱,你也知道,我帮不了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陆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陆致洵能接任总司令位置,那他们的将来就有了保障。      “我知道。”他的脸掩映在窗帘的阴影里晦暗不明,眼眸黑深似海。      “还有,这天气忒热,你父亲又总在军部,我想到韶山去住一段时间,惠珊反正也一个人,也一起去了。”。      “也好,那我马上叫他们去安排。”。      沈惠珊携了微雨下楼来,朝她灿然一笑,“妹妹,今儿我的法文老师要来,你要不要也一同见见,我把他也介绍给你?”。      “你上次才将瞿老师介绍给我,怎么又要给我介绍。”。      “这可不一样,宁远昇可是外交部的新贵呢,若不是看在陆家的面子,哪里会来给人做老师。”这宁远昇刚刚进入外交部,就风生水起,在谈判桌上机智对答力压群贤。沈惠珊觉得请到他也是个有面子的事,所以故意给人见见。      “宁远昇?”微雨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对了,他是燕京大学毕业的,跟你也算是校友呢?”。      微雨这才想起那日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个人,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神采奕奕。当时她就觉得他不会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这样的成就。      后院里,有一个流着活水的清浅池塘,芙蓉花开的正艳,嵌在一望无际的碧荷之中。微风过处只见翠叶翻飞,婷婷如盖。挨挨挤挤的粉色花盏,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水中游鱼摆尾,岸边杨柳成荫,一直延伸到西边的望湖亭。      亭子里,一个身影背对她们伫立。宁远昇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穿着一件白秋罗的长衫,梳着一个简单的西式分头,温文尔雅,却是气度不凡。      沈惠珊笑着上前,道:“宁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妨,大少奶奶客气了。”。      沈惠珊将微雨拉到宁远昇面前,笑道:“来,我给你介绍个人,我弟妹—微雨。”      宁远昇客气的跟微雨握了握手,夜笑着到,“二少奶奶好。”。      “妹妹,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上宁老师的课得了。”沈惠珊最讨厌上课,实在是碍着家里的规矩没有办法,若是能拖个人一起那是最好了。何况微雨进了陆家,学这些也是迟早的事。      因为天气热了,亭子里渐渐坐不住了。于是将上课的地点改到了西边的书房。这西边的书房不像正厅的书房,是办公待客用的,而是个藏书库。上面还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一排排的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书。到比前些日子去的北平图书馆都不会逊色了。      等上完课后,她独自留了下来,想找几本书看。下人们平日里打扫的仔细,这么多的书,一点灰都没有。这书架上的书越往里年代越久,到了阁楼上的就都是明清的线装书。      她本想多找几本带回去,结果忍不住捧着一卷书,靠坐在窗边的木椅上静静的翻着起来,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夕阳从阁楼的天窗斜斜的铺洒了一地。      楼梯上响起了吱嘎的脚步声,她将书放低了一些,从书上边看过去,见上来的是陆致洵。      陆致洵看到她也是一愣,她背光坐在那里勾勒出一个单薄削瘦的身影,斜阳在雨过天青的料子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发髻高挽,□着纤细洁白的小腿,整个人的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光,如梦如幻。他有些恍惚,好像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那时候清如最喜欢跑到这阁楼上来,也是坐在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他经常陪他一起看书,他看的倦了不知不觉的支着胳膊睡着了,她拿了一卷书去打他的头,他不依不饶追着她满阁楼跑.......。   “怎么在这看书,想看什么拿回去就是了。”。      微雨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柔笑道:“翻着翻着就忘了时辰,你也来找书么?我帮你找吧。”。      “没有,我只是上来看看。”他经过楼下,想起当年的光景,于是上来看看。      因为快开饭了,俩人一同到了饭厅。沈惠珊和陆夫人已经坐在那里了。      “王妈,去把大小姐叫出来吃饭。”陆夫人见清清没来,于是差人去叫。      “夫人,我已经叫过大小姐了,她说不想吃。”清清的脾气向来大的吓人,王妈这些下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刚才去叫了两遍,被清清骂了出来。此时夫人又叫她去叫,她有些为难,不愿意去。      “不想吃也不能不吃,我去叫。”陆夫人说着就要站起来。      微雨连忙道:“母亲,您坐着吧,我去叫。”陆夫人是长辈,哪有让长辈去叫的道理。      清清正抱着娃娃坐在床上生闷气,也不知道是谁又惹着她了。      微雨好声好气叫她:“清清,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清清一见是她,大吼:“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想吃!”。      “今天有你喜欢的吃的蝴蝶虾,来吃一点吧。”。      “你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我不许你进来!你快出去,出去!”微雨本来已经进了房间,清清从床上下来,将微雨推攘了出来,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微雨的手来不及收回,被们狠狠夹了。“哎呦”她叫了声,将手指放进嘴里,血腥味充满了嘴里,带着苦涩。      陆夫人那边听到声音,过来看看。陆致洵也一同过来了,见状,将她手从嘴里抽了出来,指甲已经变成了紫色,指尖裂了一个口子,血从指甲下面不断的渗出来。他脸色转而变得阴沉,对旁人的下人道:“去叫陈医生来。”。      微雨不想麻烦医生“不用了,一点小事,自己包一下就好。”。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管她。      “砰砰砰…”陆致洵重重的敲门,“清清,你出来。”。      陆夫人见他一脸怒气,知道他一旦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怕他吓着清清,拦着他手道:“好了,你这样凶干什么。”。      “母亲,你就知道宠着她,你看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因为清清一直是由陆夫人带的,他一向对清清疏于管教,这些年清清的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旁沈慧珊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是再不管教啊,人家该说我们陆家没有规矩了。”      微雨不想大家起冲突,解释道:“她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小心。”结果被陆致洵瞪了一眼,她也没有再说话。      敲门声越大,清清就越害怕,更加不敢开门。最后还是陆夫人发了话:“好了好了,都算了,大家回去吃饭。”又对房里的清清道:“清清,一会饿了记得出来吃饭。”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也只好回了饭桌上。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闷声不响。微雨的手指已经简单的包扎过,但还是疼,拿不了筷子。初一给她拿了一个勺子来,她才用左手舀着吃。      陆夫人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正色到:“老二,你向来沉稳,怎么一到了清清的事情上,就压不住火。这些年你们父女俩总是说不上三句就吵,她到底是你的女儿。”。      陆致洵也放下了手中的饭碗,“我就是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才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她平日里对下人又打又骂也就算了,如今这般的没规矩,以后可怎么办。”他一向尊重陆夫人,从来不会跟陆夫人顶嘴,可是清清的事情例外。      “小孩子慢慢教就好了,你每次都是这么凶,她见了你啊,怕都来不急,哪里还会听你的。”这清清的脾气是大了些,陆夫人也看在眼里,只是她就这么一个孙女,总不忍心,“你们父女啊,怎么跟个冤家似的,真拿你们没办法。算了,我这次去韶山啊,所幸连清清一块带去得了,省的在家里又闹出什么事来。”。      陆致洵不说话,继续吃饭。      沈惠珊看了眼手上的表,“母亲,二弟,你们慢吃,我约了几位太太打麻将。”      陆夫人有些不高兴,陆敏正不在家,沈惠珊就越来越没规矩了,整日的往外跑。虽说现在的太太多是这样的,可家里的事情都不管,就是她的不对了。陆家家大业大,日常的琐事少不了,总不能都来请示她。但偏偏沈惠珊是大太太的媳妇,大太太死了,她也不好越权管的太多,只好由她去了。      晚上的时候清清知道陆夫人要带她去韶山的事,牙就咬的紧紧的。肯定是那个女人告了她的状,所以父亲不要她了,要把她扔到别的地方去,不愿意再见她了。她越想越气,又想起今日云锦阁送了好些衣服给她,下人还都夸赞说好看极了,她决定要报复那个女人。    满地碎锦   因为陆夫人明日就走了,所以晚饭后大家都陪着在一起说话。清清趁微雨的房间里没人,偷偷拿了剪刀溜了进去。      约莫到了十点的时候,陆夫人也罚了,大家刚要各自散去。初一慌慌张张的跑来:“小姐小姐,……”。 晋      初一见大家还都没各自走远,不敢大声说,贴着微雨的耳朵悄悄说了。      陆夫人看初一慌慌张张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微雨笑道:“没什么,初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在床单上,一会换了就是。”      陆致洵见微雨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像刻意在掩藏什么。      陆夫人转而对初一道:“你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说罢上了楼去。      微雨跟初一回了房里,储衣柜里被翻得一塌糊涂,她的许多衣服被剪得破烂不堪,乱七八糟的落了一地,连今日刚送来的那些,也都只剩了些破碎布子。      初一心疼的不得了:“这么好的衣服,真是可惜死了。”。      微雨愣愣的看着一地狼籍,在陆家谁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心里也猜到八九分,叹了口气道:“初一,赶紧把这些都收拾了,记住,跟谁都不许说。”她一转身却见陆致洵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眼里要喷出火来,转身冲下楼去。她见情势不好,连忙追上去拦,“你先别去,也许不是那样。”      “是哪样?你都猜到了,难道我不知道么。这样的事家里哪个大人敢做?你走开!”他一把推开微雨,冲下楼梯。微雨一个不稳,踉跄几步摔倒在楼梯上,她抓着楼梯的扶手站了起来又连忙的跟上去。      陆致洵已到了清清房间,门没关,清清正趴在地上画画,脸上笑眯眯的。一见怒气冲冲的陆致洵,她本来就很怕父亲,加上心虚,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刚才清清用过的剪刀忘了放回去,现在还放在她房间的桌子上。那画虽然画的不是很象,但还是能看明白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哭,地上是一地的碎衣服。      陆致洵一开口,清清浑身猛的一抖,嗖的一下飞起来钻到被子里,死死的拽住被子盖着头。      “刚刚看在你奶奶面子上没跟你计较,你到是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了!”陆致洵过去一把拽掉了被子,将清清像揪小鸡一样拎到了客厅。微雨跑上来环抱住清清,“算了,你别…”      “走开!”陆致洵对微雨高声喝道。      “她还小,跟她计较什么。不过就是几件衣服而已,大不了再做就是了。”      陆致洵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叫你走开,你没听到么!我教孩子,不需要你管!”这话显然是将她当外人,他不是为了那些衣服生气,亦不是为了她,她只是生气自己的女儿不懂规矩。他要教他的女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它人听到这么大响动都从房里出来,连家里的下人都远远围了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闹上了”说话的是陆夫人,她才在房里歇下了,就听到楼下霹雳巴拉的声响,又披了衣服出来。      清清奋力挣脱出微雨的环抱,“你没听见父亲叫你滚开么,我不需要你管!”那眼里满满的都是厌憎。 。   “啪”一个的巴掌重重的打在清清脸上,火辣辣的疼。屋里所有人都愣在那里,陆夫人反应过来,急得跌撞着跑下楼来。      清清不可置信的瞪着陆致洵,虽然她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父亲也总是对她很凶,可是这样打她却还是第一次。她本来心里怕的要死,此时却像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她立在那里,昂着头:“你打吧,你打死我好了。”。      陆致洵作势还要打下去,微雨想去阻拦被他狠狠推开。又是重重的几下打清清身上,清清疼的咬牙,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陆致洵见她那样子,一点知错的意思都没有,还要打下去,被陆夫人死死抵住:“你再打试试!”陆夫人捧起清清的脸,见她右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一颗心疼的发颤,狠狠瞪了陆致洵一眼,“好啊,你有本事了是不是,会打女儿了!”。      “你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此时也顾不上陆夫人了,只是恨恨的道。      陆夫人心疼的替清清揉着,“不管什么事,她也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清清把脊背挺得直直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想着一定是微雨告的状,眼神犀利的瞪着她,一字一顿的道:“你个坏女人,我母亲在天上不会放过你的!你会被雷劈死的。”陆夫人连忙去捂她的嘴,在这陆家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是犯了大忌讳的,况且又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怕陆致洵又上火,赶紧扶了清清回房,把门关上了。      陆致洵本来还要跟进去,被微雨拉住。他的火气还未消退,可陆夫人在清清那里,没有办法,转身上了书房,重重的关上门。      那沈惠珊在二楼笑盈盈的,这家越乱她越开心,可惜好戏散了,她摇着手绢款款生姿的回了房。      微雨的脚刚才在楼梯上就扭到了,不管不顾的追上来,又被陆致洵推了一下,此时有些木木的疼,一用力更是针扎样的疼。初一见她脚步不稳,上来扶了她:“小姐,我真替你委屈。本来就是她的错,如今到把你一个人晾在这,到好像是你的错的似的。你脚受伤了,也没人发觉,最后到把你当空气了,我......”。      “好了,初一,不要再说了,还嫌不够乱么。何况我脚也没什么事,一会泡泡热水就好了”这场闹剧,多少是因她而起,她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清清陆致洵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若是因为她再生间隙,那她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陆致洵没有看见那些就好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清清一回了房里,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往下掉,窝在陆夫人怀里一个劲的抽泣。      微雨泡了泡脚觉得好过些了,放不下心,又走到了清清房外。陆夫人好不容易哄了清清睡下,出门见着微雨将她叫到一边,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微雨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边,陆夫人原先对她的态度是极不满,可听了经过却也不好说她什么。只是嘱咐她:“清清年纪小,你到底让着她些才是。”。      微雨颔首应着:“母亲放心。”她本来就没有一点责怪清清的意思,比谁都希望这个家和和气气的。只是这父女俩,一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个又像是刺猬,处处争锋相对,她是真的有点束手无策。      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清清。清清睡下了却不老实,一个转身,手臂又悬在了床沿外。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将清清的手放好,见她一张小脸尤挂着泪痕,到是有几分心疼。她到底只是没有了娘的孩子,她十四岁失去母亲,都难过的不行,总觉得孤零零的,天地间就剩了她一个人。何况清清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在床边坐了一会才出来。      她路过书房,侍从们知道陆致洵刚刚发过脾气,都站在门外,连茶也不敢端进去。她见时间不早了,就让他们先下去休息了,自己接过茶端了进去。      陆致洵正看着桌上的一张相框发呆。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有什么要问,却又没有问出口,只是拿过茶,端在手上却没有喝。      微雨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清清睡下了,没什么事。”。      “我问你了么。”刚才一时气急,也不知下手轻重,他正担心着,却不肯问。      她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还是继续道:“就是脸上稍微有些肿,已经上了药,大约明日就好了,你放心吧”。      他也不再说什么。已经快十一点了,微雨于是道:“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我还有事,你先去睡吧。”口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待微雨走后,他拿过刚才的那张相框捧在手里。相片上的女子,长的倾国倾城,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一身豆沙绿的春绸衫,一条白色的真丝长裙,如仙女般。他喃喃出声:“清如,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一定会将清清教的像你一样好……”。      微雨回到房里,初一已经把那一地碎布收拾了。她靠在床头,刚才的那个相框她也看见了,她猜想那应该就是陆致洵的妻子吧,那个他心心念念的清如。      好几次,她半夜醒来都见到陆致洵在露台低着头抽烟,就跟新婚那夜一样。最初天还有些凉,她可以借故给他披件衣服。可如今正是夏日,夜里都热的人发慌,她连这样一点事都没的做了。他在外面抽烟,她就在屋里傻傻的望着他的背影。他白日里总是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可夜里却是这样一副寂寥落寞的样子,而这份寂寥也只有她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虚惊一场   翌日清早,微雨送了陆夫人等人出门,浩浩荡荡的车队绵延了老长。临走时将一包已经碾碎了的核桃递给沈慧珊,要她给清清吃。她知道清清最爱吃这核桃,可是直接递给她只怕不被扔了才怪,只好这样。   书房里,严正在向陆致洵汇报:“邱国忠的儿子已经上钩了,我们接连端了他好几处买卖,他居然傻到派人暗杀你。”   陆致洵嗤笑两声:“他派的人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都被我们抓起来了。”   “那好,我们就来演场戏。”脸上的神情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分明。   严正明白他的意思,马上下去安排。      微雨在院里侍弄几盆芍药,拿着银色小剪,低着头慢慢剪着上面的赘叶。这几盆芍药本来都是陆夫人亲自侍弄的,如今陆夫人去避暑了,她怕下人不小心弄坏了花盏,所以亲自侍弄。家里的下人跟她说,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大厅里都要摆些应时的花的,她于是挑了几盆芍药、牡丹正让下人往厅里摆。   陆致洵下了楼来,空气中散着馥郁的香气,见厅里花团锦簇,都开了有银盘大的花盏,被绿油油的叶子衬着更加娇艳夺目。门口的那一袭身影,穿着水绿色的春绉衫,下身是同色系长裙,极淡的朱灰绣花。   他走过去笑盈盈的道:“这姹紫嫣红的,到把你比下去了。”   微雨扭过身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她的衣服大多被剪烂了,随便捡了件能穿的,到真的像片叶子似的,都要躲进花间里去了。她见他难得心情这么好,自己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云锦阁的衣服做的慢,我陪你去买几件现成的吧。”   微雨听他这么说,刚想说买衣服而已不必麻烦他了,可转念一想,到底舍不得,既然他自己提出来的,她干嘛不让他陪。      这陆夫人出门都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怎么今日陆致洵出门反倒只跟了一辆车。微雨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车子到了一个胡同前停下。严正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给他们开了车门。那胡同口有两株老槐树,还是夏槐的品种。槐树本是秋季开花的,可和夏槐却是从盛夏里就开了,一直开到深秋里去。此时已经是满地落花,踏上去细软无声。胡同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幢二层的西式小楼。      她走在他右后侧,能看到他°的脸,轮廓刚毅,眉眼磊落,很是俊朗,阳光在他身后洒下一片温暖的浅金色。本来以为他会带她去百货商店,后来一细想,他这样的身份,哪里能去那样的地方,就算不因着安全关系,只怕也要引起骚乱了。那样多的旁人,也只有她能够跟在他身边,就因着这一点点她觉得欢喜,欢喜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到她傻笑,有些莫名其妙,望向严正也是一脸同样莫名其妙的表情。      小楼地下只有一个柜台,一个掌柜,到了楼上却是别有洞天。三四间房间被打通了,连成一片,每面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洋装,都是按着色系分的。因为是夏日里的衣服,色彩和花样更是繁复,她只觉得挑花了眼,也不知道试哪件好。      他倒是先发话了:“平日里你都是些冷色的衣服,暖色的又不宜这天气,索性挑件纯白的吧。”手指向对面墙上一指。那面墙上挂着七八件纯白的洋装,有短衫,也有长裙。      她换了衣服出来,是一件水月白的缎质连衣裙,挖着银色滚边的鸡心领,腰间用一根极细的红绉纱带系了,袅袅婷婷,如一朵睡莲凌波而上。她在镜中照着,窗口又微风吹进来,过膝的裙摆微微舞动,衬得她飘飘欲仙。他笑着跟她点点示意不错,她自己也觉得很好。      有近侍跑上来跟严正耳语了两句,严正转而对陆致洵点了点头。陆致洵站起来道:“我还有些事,其它的衣服就不试了,直接拿走。每色都多拿几件。”微雨听他这么说,也心思去挑剩下的衣服,就让老板看着拿几件就是了。那老板一听喜笑颜开的吩咐了伙计将各色衣服往不同的锦盒里装,能把神情恨不得将满屋的衣服都装进去。      走出胡同口的时候,突然窜上来两个人,齐齐将枪对准了陆致洵。本来应该有近侍紧紧跟着的,此时不知道怎么的却在几十步远的地方。路边的行人见状惊叫着四散开去。那些近侍好像并不慌张似地,本来看到有人窜上来,应该马上冲过来才是,可他们却等着那俩人亮了枪,才远远的冲过来,好像故意要让路上的行人看到似地。近侍还有一段距离,旁边的严正虽然已经拔了枪,但又不可能同时对付俩个人,她竟然一把将陆致洵拉到了身后,那力气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己挡在前面,那情景看着似要美女救英雄。两个拿着枪的人连开了几枪,却只听见枪声,没见有人受伤,很快便被严正和追上来近侍制服了。      上了车,微雨一颗心还在那里扑通扑通的挑,她觉得奇怪了,刚才那俩人明明开了枪,怎么自己会没事呢,而且那两人好像根本没瞄准,只是胡乱的开了几枪。又见严正都在那里笑,陆致洵虽然不像严正笑的那么明显,嘴角却也含了笑意,她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吓得半死,你们怎么还在那里笑。”      严正此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转过头来,笑道:“二少奶奶,您刚才那样子英勇极了,那样多的男人,个个都带着枪,可你一个女人却把军长拉到了身后护了起来。”他见陆致洵的脸上似乎没有不悦,于是继续道 “你没见到到军长当时那表情,真是有趣极了。”直到陆致洵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的转过去。他平日也不敢这么说话的,实在是陆致洵刚才到现在那么个别扭的表情,才敢这么放肆。      微雨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那,那我没多想么。”她见众人都是这般轻松地表情,也知道事情不是表面的那样,那俩个人可能根本不是来刺杀他的,他们只是演了一场戏。但是她想起来却也后怕,她竟然会奋不顾身的挡在他面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若今天的一切是真的,那她……      陆致洵转头看她,这个女人虽说嫁给了自己,可是到底没有情分,怎么会想都没想就挡在自己面前呢。若不是今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戏,那两个人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死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    人幽如兰   槐杨胡同公馆。   陆致洵将微雨送回府之后,跟严正到了公馆。陆致洵做到沙发上点了根烟。   严正接了一个电话,过来报告说:“刚接到军统局那边的电话啊,已经照您的意思,将邱国忠的儿子以派人行刺您的罪名抓起来了。”   陆致洵抽了一口烟,道:“很好。”   严正有感而发:“这邱国忠那么精明老辣,想不到儿子却这般愚蠢。我们只是故意端掉他几个非法的买卖,他竟然走了这样一步。”   邱国忠的儿子在北平城里开了几处烟馆,那可是进钱如流水的买卖,虽然私底下这样的买卖多了去了,可是明面上却是非法的。所以被断了买卖后,对陆致洵怀恨在心又无处发泄,竟然派了几个人去刺杀他。他若是告诉了他老子,是绝对不会让他出这样的事的。陆致洵是什么样的人,可能随便被暗杀么。他这边还没有动手,俩个受命行刺的人就早早的被抓起来了。他被抓的时候,还在家里喝着小酒,等着陆致洵被刺身亡的好消息呢。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街上的一幕不过是场戏。   “这不是正好,我们这么做也是想把他儿子逼急了,好让我们抓到把柄威胁那老贼,今这把柄还不够大么。”   “那是当然,满街的人都看见了。只要那两人一指认,他儿子就死定了。只是那两人是不是要真的要放了他们?”当初答应他们,只要配合演这场戏,就放了他们。   陆致洵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严正,“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么?”   严正看到他眼里的杀气,“是,我明白了,等他们指认过后,我会处理。那我们现在?”   “等。”说完悠悠地吐了口烟圈。   ……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邱国忠拖着肥胖的身躯急跑进来,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陆致洵面前。他已经去过了军统局,见过了儿子,得知儿子真的派了人刺杀陆致洵,焦急万分,知道出了陆致洵本人在没有人可以救他,所以直接就赶了过来。   “陆军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邱国忠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陆致洵故意站起来走到窗边,邱国忠连忙用膝盖走着跟过去,“陆军长,我知道是我儿子犯混,才会闯下了这样大的祸,可是我邱家几代单传,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望您开恩哪!”   “邱总长您这话说的,这恩可不是我想开就开的,满大街的人都看见,悠悠众口,我可没法子。”   邱国忠在地上砰砰的磕着响头。不一会额头就磕出了血,顺着脸颊留下来,混着满脸的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汗水。   “好了我不也不跟你废话,这事有多严重,你很清楚”,他半蹲下来,一把掐住邱国忠的下巴,狠狠地瞪着他:“若是你还想要你儿子的命,你知道我要什么!”   邱国忠一听更加惊恐万分:“这,这,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实在是查不到了!”   “哼,是查不到,还是你不敢查?我告诉你,如果在我大哥回来以前,你拿不到证据的话,那你就等着替你儿子收尸吧!”他摔下邱国忠,愤然离去。邱国忠瘫软在地上,眼里满是绝望。他很清楚他自己的处境,查出当年陆致熠偷换军火的罪证,他死,不查,他儿子死。      回到官邸,陆致洵径自去了日光室。他坐在藤椅上,双手握在一起,怔忡的望着面前的那盆“渊蝶”。这盆“渊蝶”是当年陆致洵跟清如到苏南游玩时,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渊里偶然发现的。那时候他们刚刚从国外回来,他又没有军职在身,反正谁也不认识他们,出行也没有顾忌。兰花本是长在山上居多,在山渊中已是少见,何况是一株品相这样好的。他们都是懂花之人,就带了回来。因为北平的天气并不适宜兰花的生长,特地建了这日光室,还在花盆的土上铺了一层塑料薄膜来保温。又因着当日自渊中远远望去,那兰花形似如蝶,所以取名“渊蝶”那盆上的字,还是清如一笔一划写的。   清如似这兰花一般幽静清雅,却也如兰花这般娇弱。   清如的父亲名叫岳海生,是北平城里最大的军火商人,与陆家往来甚密。民国元年,陆敏正亲自领兵攻打东北部的郡阳,并在事先做了万全的准备,问岳海生新购置了两海轮的军火。那时候,他跟清如结婚刚满一年。   本来陆敏正亲率了十几万的军队,而郡阳守军不过区区五万,战争的结果是没有悬念的。可没想到那批新装备的军火竟然除了问题,有一半以上是次品,根本没有杀伤力,而剩下的那些在射程和威力上也远远达不到预计的效果。陆敏正被大的措手不及,虽然总算等到了援军,可是死伤惨重。陆敏正自己也在受了重伤,右手再不能拿枪,这对于一个戎马一生的军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回来陆敏正下令彻查此事,结果事情刚查到一半,清如的父亲就畏罪自杀了。并且留下遗书,说是当时政府初建,他没想到陆敏正会这么快出兵郡阳,一时动了贪念,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清如知道父亲自尽消息后惊痛不已,更因此早产,生下不足八月的清清。陆致洵答应她,一定查出真相。   可是一查二查却查到了他大哥的身上,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他大哥。清如知道后万念俱灰,因为就算真的查出了真相也没用,陆敏正是不会对儿子怎样的,何况就算有十足的证据,陆敏正也会将真相永远的隐藏下去,他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将这种丑闻压到陆家人的身上。   清如在矛盾和痛苦中一天天沉沦下去,父亲留下的遗书分明不是他的笔记,他很有可能是被人杀死的,而她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却无能为力,更何况,她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兄弟。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面对陆致洵,更加无法陆致熠。可他们偏偏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几次她都在陆致熠的面前失控,被陆致洵及时拦住。而陆致熠因为心虚,也渐渐对清如起了疑心。陆致洵为了怕清如有危险,一刻也不敢离开她。   可是他防了别人,却没有防到她自己。痛苦一天一天已经折磨的她不成人形,连襁褓中的清清她也不顾了。她最终选择了恨,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去逼陆致洵。她在最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清清后,吞下了鸦片,并且留下了遗书,要陆致洵答应她一定找出他大哥偷换军火的罪证,不管陆敏正最后会怎么处理,至少要证明她父亲的清白。他觉得愧对清如,证明岳海生的清白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而凭他当时的能力,根本不能撼动他大哥分毫,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拿到罪证。所以这七年来,他带领第四军一次次征战沙场,为了就是建立战功,获取在军中的威望。如今他虽然在职位上并无变化,在军中的威望却早已超过了他的大哥,若不是陆敏正的偏爱,此次出兵西北的联军总司令也该是他。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些年,他除了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对清如的承诺,他还想清楚了一件事,只有获取最高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他不仅仅要完成对清如的承诺,他还要比他父亲站在更高的位置,他要俯瞰这天下。       关山几重   吃饭的时候,严正和几个侍从官突然念神色凝重的闯进来,若没有什么急事,这个时间他们是断然不会出现在这的,陆致洵知道有大事发生,立即变了神色。   “军长,出大事了,西北军绕过我军主力,从后方切断了我军交通,情势危急。”严正一边间断的报告着情况,一边观察着陆致洵脸上的神色。   “父亲呢?”陆致洵的神色变的很难看,严正的一句话,字字戳到他心里去。本来他大哥孤军深入,他心里一直有所担忧,如今正是印证了这担忧。   “司令本来在埕平,现在也已经在往军部赶了。”   陆致洵没有在多说,匆匆跟着一行人赶往军部。      等陆致洵出门后,初一抱怨道:“小姐,难得姑爷今天回来吃饭,没想到又走了。”   微雨超她使了个颜色,笑笑道:“既然他走了,你便过来同我一起吃吧。”本来跟下人一起吃饭时不合规矩的,可如今家人里都不在,别的下人也绝对不敢多嘴。   初一一听,脸上立刻乐开了花,难得有机会跟小姐同桌吃饭,还是在陆家的主桌上,连忙屁颠屁颠的坐到了微雨的身边,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微雨瞧她那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子,到叫我想起另外一只小馋猫了。”   初一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的道:“谁呀?”   “顾晴”说道顾晴,她倒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自上次清清的事情后,她与顾晴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闲聊了几句,想着要叫她来家里坐坐才好。      军部那边一片混乱,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谁也不知道西北军是怎样绕道我军主力的后方的,本来陆家军一路势如破竹,没想到眼看快到了西京,他们却来了这么一手。原来西北军这一路唱的都是半出空城计,留下不多的军力抵抗,其实主力部队早已偷偷向我军后方转移,可是二十级万的军队转移,我军愣是没有发现,可见陆致熠轻敌的程度。      西北军爱截断我军后方交通后,抢夺了我军后方大量的后勤物资,直接向东攻下渠明,又绕过北边的尞城,南攻晋安。      如今华北军只有从其它边防驻军抽调力量,可这样一来华北边防空虚,只怕别的势力乘虚而入。还有的就是陆致洵留在北平的第四军,可也就四万多人,而且北平距晋安路途遥远,大军进发又耗费时间,只怕是来不及的。      陆敏正已经焦头烂额,额头的青经都急得爆了出来。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一片死气沉沉,大家都没有办法。陆军总长陈祺铎已经随军出征,如今这会议室里除了陆敏正,军衔军职最高的是参谋长梁希山。他已是六十多岁半头白发,整个人却很精神,那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他缓缓站起来道:“办法不是没有”说完看着陆致洵。      陆致洵本来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第四军,刚想摇头,随即想到什么,暗淡的眼神里突然闪出亮光来,对上梁希山的眼神道:“你是说……”      梁希山含笑着点点头,知道陆致洵已经想到了,“对,我是说林占远,现在也只能靠他了。”景洲离晋安最近,而且林占远手下也有七万多人军队。若是第四军即日开拔,而景洲又同时出兵,那就能成掎角之势,再等到华北的大军回过头来,那就能将西北军一举歼灭。可如果景洲不出兵,华北的大军根本追不上西北军,一旦晋安沦陷,北平就危险了。      只是这林占远未必会肯出兵帮忙,当初结盟,只是答应用景洲的地界做跳板,并有答应要出兵。但无论如何,也只有试一试了。      下午宁远昇来家里上课,因为沈慧珊不在,所以微雨便独自上课。他见微雨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有心事么?”   微雨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宁远昇总是给他一种很平和的感觉,对着他,没有一丝防备。微雨想他在外交部,对如今的局势应当比她清楚地多,于是道:“你知道西北军截断了我军后方交通的事么?”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知道的。”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微雨并不懂军事,只是见白日的情景,意识到情况应该很严峻。   “西北军不仅侵占了我军的后勤物资,还一路往东南而来,现实不容乐观。”   微雨知道陆致洵还有一支军队,现在既然情势这么危机,那陆致洵定是要上前线的了,一颗心便沉了下去,这一上前线,只怕生死未卜。      那一边陆致洵的车已经到了门口,微雨跟宁远昇也到了大厅。   “你赶紧去收拾两件衣服,我们要去景洲”   微雨惊讶道:“现在?”   “是的,马上。”      宁远昇见情况,知道不好再留,示意先行告辞。陆致洵也朝他点了点头。      微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见他那么心急,匆匆收拾了两件衣服,跟微雨上了车。他们并不坐一俩车,陆致洵在前面的车里,为了方便已经换了一身便装,微雨还换着原先的衣服跟初一坐在后一辆车里。      车子是连夜出发的,又开的很急,第二日早上便到了景洲。初一本来已经靠在微雨的肩头睡着了,一听景洲到了开心的立马醒了过来。毕竟景洲是初一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初一的家,离开了快半年,此时回来自然是激动不已。到时微雨对景洲反倒没有多少感情,她景洲总共也没带上多上日子。可一想到父亲,她的心里一酸,她真的很想父亲。      车子驶到了督军府门前,门口的侍兵见是小姐回来了,忙派人进去通报。林占远亲自迎了出来,他的身子有些佝偻,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因为知道陆致洵跟父亲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父女俩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微雨想起父亲方才的脸色,又带着几声连肺的咳嗽,心里隐隐的不安,叫初一叫来了王妈。王妈在家里几十年了,算得上督军府的半个管家,对府里德事情一向知之甚祥。关切的问道:“父亲的身子怎么样了?”      王妈瞅了她一眼,心下正在盘算要不要说,支支吾吾的在那。   微微敛了敛神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不要瞒我,我见父亲那脸色很是不好。你便直说吧。”      王妈是个聪明人,有些话若是老爷要说自然会说,若是老爷不想说,她又说漏了嘴那就不好了,所以只好假装不知道,只说:“大小姐,老爷这几日感了风寒,还没有大好。”   微雨见她的神色明知道她在隐瞒什么,见她不肯说,明白她也是有为难之处,也不勉强她,径自让她下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见父亲和陆致洵还没有出来,只好自己先吃了些。王妈跑过来将初一叫了去,大概是要帮些什么忙吧,微雨也就随她去了。她站在院子里,当日她走的时候,还是满院的蔷薇,如今只剩下绿色的叶子了。再过些日子,秋风一起,只怕连这叶子也要失了这绿色了。不免觉得有些感伤,春日过去了,便过去了,虽然明年这些花还会开,却不是去年的那些了。      书房里,俩人都沉默着。陆致洵该说都已经说完,只等着林占远的答复。   王妈敲门进来,跟林占远耳语了几句,那本就带着病容的脸色变的更不好了。他满含审视的盯着陆致洵,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陆致洵先开口道:“林督军,我军遭此一劫,还望您出手相助,哪怕是为了微雨。”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微雨,你有将她当做是你的妻子么?否则你又为何称呼我为林督军?!”   陆致洵连忙改口道:“岳父…”   “好了,称呼只是小事,本来我既与你们结盟,出兵相助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太过份了。”   陆致洵不解他的意思,道:“晚辈愚钝,不明白您是何意?”   林占远双目灼灼的盯着他道:“我身在景洲,但不表示我不知道微雨在北平过的怎么样。”当初他让初一跟了去,除了方便照顾微雨,另一方便就是为了将位于在北平的消息传回来。他知道微雨的脾气,就算受了委屈,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未免他担心,肯定是不会让他知道的,可似是他却不能让自己不知道      “晚辈敢保证,衣食用度,一概没有亏待她的。”   “哼,衣食用度,你以为一个女人要的就只有这些。”早在微雨出嫁前,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所以才会那样急的将她嫁出去,他要尽一个父亲的最后一点力量去为女儿铺路。如今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能为她多做一点,是一点。      陆致洵沉默半响,细细思量着林占远话中的含义,作为女人最渴望的自然是爱,是一个家,可是……      林占远又道:“我不知道你是念着故去的妻子,还有心另有所属,但你们已经结婚了,我不希望你们只是一对名义上的夫妻。”王妈奉命去初一那里询问消息,其实初一并不恨懂得男女之事,只是将在北平的情况细细的说给了王妈听。王妈一听之下,只又七八分的把握,倒也不确定,于是情况跟林占远说了。      陆致洵一听,明白林占远话中的意思,知道是要他跟微雨做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他嘴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低着头,没有回话。      林占远见他的样子,知道当才他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深。      晚饭的时候,微雨见父亲和陆致洵的脸色都不好,一顿饭下来,也没说几句话。吃完饭,他们俩人就又进了书房。因为初一也是难得回来,所以她放了初一回家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紫藤架下,痴痴地望着天空。      不知是谁家先放起了焰花,黑色的天幕上一朵朵的烟花展开,一瞬盛放。接着,城里各处都星星散散的放起了焰花。微雨这才想起原来今日竟然是七夕。      陆致洵出了书房,仰面看着天上的烟火,眼里一瞬闪过焰火的光芒,仿佛燃起隐约的火光。但那火光到底不是他眼里的神采,随着焰火的陨落,那光芒也迅速的黯淡下去,熄灭成依旧的死寂,浮起冷冷的薄冰。       春宵一度   微雨见到陆致洵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见他的脸色似乎心事重重,那眉头比刚来的时候皱的更紧了。她刚才被父亲叫了去,父亲说他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兵晋安,并且等到晋安的战事一结束,就将景洲的军权移交给陆致洵。那意味着,她的父亲将成为一位普通的花甲老人,而陆致洵将手握景洲的军政大权。   林占远是早在联姻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了这一步的,他没有儿子,将军权交给自己的女婿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因着如今正出兵晋安这一桩,将这一天提前了而已。反正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心力去管军政的事了,这样也好。他望着满天的烟火,想着这是他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夜里,陆致洵背对着微雨睡着。微雨则是面对着他的背睡着。她睡不着,想到明日一早他就要出发跟他的第四军会合,就忐忑不安。他忽然转过身来,她吓了一跳,躺在那一动不动。他从来都是背对她睡的,怎么今日忽然就转了过来,而且他正在看着她。她紧张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心已经被汗濡湿。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滴嗒滴嗒走着。他们就那么对视着,她觉得每一秒都那样漫长,她刻意的将呼吸压得细微,低低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着她,想着林占远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也是一个父亲最后的一点心愿。”林占远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他,只怕挨不过俩月了。而他出兵晋安的唯一条件,就是他能和微雨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他没的选择,不是么。   当他突然拥住她,她猛的颤栗,这来的如此突然,他的吻顺着她的颈间向下游走,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身子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热情,是因为明日就要出征的关系么?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除此之外她无法理解一向对她冷漠的陆致洵,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待她这样.她已经无法去思考更多,她只觉得,被他的唇扫过的地方都着了火,有最原始的冲动自身体的深处蓬勃的爆发出来。她可以听见他压抑的呼吸。   他闭着眼睛不去看怀里的软玉温香,只是凭着手的感觉一件件扯开她身上的衣服。手下触到的肌肤温润如凝脂暖玉,挑动着他的□,可他的心里却是无尽的寒意。自从清如死后,他便成了禁欲者,再不去碰其它的女人。如今却不得不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心里是痛苦的,带着对清如的愧疚,可是身体却有着极致的快感,多年禁欲的身体那样敏感,每一丝触觉都像电流穿过。在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欢乐中,他进入了她的身体,那一刹那,他脑海里出现的是清如的笑容,美的倾国倾城。   当剧痛袭来的时候,她死死地抓住两侧的床单,不让自己发生声音。男女之事她虽未经历过,却不是一点都不懂的,她原以为那痛是一瞬间的,原来那痛竟是随着每一次的深入和□像凌迟一般。可她的心里却如春风拂过,要开出花来。她从来没有离他这样近过,近的没有一丝间隙,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他们的心隔着各自的胸膛也贴在一起。可她不知道,那两颗看似贴近的心,何止是隔着万水千山。   狂热退去,血液重新在身体里平静下来,空气也骤然冷却,在他转过身去的刹那。当经历过这些之后,他留给她依旧是那样一个背影,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像是被人从云端又扔回了地面,心也被摔在了地上,疼痛划过,在心上留下伤痕。她□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垂着杏色流苏,睁眼直到天明。      晨曦从窗见照进来,屋内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她的眼睛因为一夜没睡充满了血丝。她支着双手坐起来,努力收敛起昨夜那背影带给她的刺痛和冰冷。他还睡着,想到他马上就要出征,她觉得自己总该做点什么吧。他的军装是放在袋子里带过来的,此时拿出来已经有些皱了,她在窗前的熨架上细细的熨着。   其实他已经醒了,见她在为自己熨衣服,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发出一点响动。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如果像一开始那样只是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那有朝一日,他大不了还她自由。他想她其实也是一个极贤惠的女子,聪明细心,长的也还不错,只可惜他已经有清如了。这世界上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出现过,那之后的人就再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即使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有些东西也不可能改变。      陆致洵从景洲出发,赶上第四军的队伍。而景洲的大军同时开拔,向晋安而去。   送他出门的一路,微雨什么都没说。他醒来后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不管昨夜他为何那样,是因为需要也好,是出征前的发泄也好,是夫妻间的义务也好,反正不是爱。她的心里酸酸的,但却并不难过,她们是夫妻,有了夫妻之实也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糟吧。而她是打定主意跟他一辈子,这对她来说也算是进了一步吧。她送来了陆致洵出门口就安心留在了家里,她想好好陪陪父亲,并不急着回北平。      中午的时候初一从自个家回来了,一见着微雨就吱吱呀呀的说个不停,将家里的那些有趣事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微雨却没什么心思听进去。她也发觉了微雨的走神,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姑爷不在,你就这么失魂落魄的,至于么。”若是换了平日,微雨一定会刮她的鼻尖,骂她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可是今日见却实在没什么心情。初一以为微雨是担心陆致洵,于是道:“小姐,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吧,或者我们去街上逛逛吧。”微雨都是摇摇头,初一也没了辙。      下午的时候,王妈拿了床单去洗,路过微雨身边时竟然笑嘻嘻的说了一句:“恭喜。”微雨大窘,一上午的心不在焉,都忘了那床单上还流着昨夜的痕迹,如同绽放的血色蔷薇。她想着王妈的那句恭喜,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王妈怎么会说那样一句的话呢。王妈怎么会想到那就什么留下的痕迹,正常来讲她应该以为是她来了月事,不小心沾到床单上的,怎么会想到跟她说恭喜呢。她越想越觉得不对,难道王妈什么都知道呢,如果王妈什么都知道,那他父亲呢。   想着昨日初一曾被王妈叫走,所以细细的盘问起初一来。初一没觉得自己没有有什么不对的,老老实实的将林占远对她的吩咐,以及昨日里对王妈说的那些都告诉了。微雨听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陆致洵昨日那般的反常,难道其中竟有什么缘由么?她将这种种,连同出兵的晋安的事情都联系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心慌,如果她的猜想都是真的,那她要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她当然没有勇气去问她的父亲。她可以怎么问呢,难道要问是不是他以出兵晋安为条件,要陆致洵跟自己有了夫妻之实么。这样的话,她怎么说的出口。而一旦得到了答复,她又要怎么办。他与她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是他无奈,还是她更无奈。       寸寸伤心   陆致洵的第四军和景洲军同一日到达晋安。第四军在城里,景洲军队在西北军的西南方。   战时指挥部里,陆致洵看着桌上的战区地图,拿起笔划了几个箭头。严正低头一看,那箭头的方向不是自城里攻出去的,反倒是向后撤退的,不解的问:“军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将我军的主力撤出晋安城,然后打开城门。”陆致洵用笔尖示意着撤退的路线。   “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华北的大军再过十日就到了啊?”陆致熠的部队已经自西北方赶来,再过十日就能兵临城下。就算大部队不到,单凭景洲的军队和他们的第四军也没有撤退的道理啊。   “因为我不想等他们到。”陆致洵目光炯炯,盯着地图上晋安那一点。   严正皱眉,顺着陆致洵的目光看着地图,景洲的军队已经陈兵西南了,他们的军队此时撤退,那就是要引西北军入城。如果西北军不入城,只能向北撤,那就会遇到华北的大军,“您是要引西北军入城,然后再一齐歼灭?”   “不错。如果我们这样僵持下去,就算等到华北的大军,西北军还是有机会从北边的夹缝逃走,可是一旦入了城,我们就是瓮中捉鳖,并且这一战就没我大哥什么事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不仅要打赢这一仗,更要打的漂亮。陆敏正曾在军事会议上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一旦陆致熠得胜归来,就升任他为副司令。若是他和陆致熠一同打赢了这一战,那最大的功劳依旧是陆致熠的。但如果是他单独打赢了西北开战以来最大的一仗,那军中的悠悠众口就没有这容易填上,加上他拉拢的那一帮人,他就又转圜的余地。      景洲的督军府里,微雨亲手做了莲子羹,在院子里配着林占远吃。   这几日林占远都吃不下东西,菜色花样换了又换,他还是没有胃口。经不住微雨一再的劝,才勉强吃了几口。微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几次她要去叫医生,却被林占远坚决的阻止了。到了这,她心中也已经有数了。明明身子已经这样不好了,却不肯去叫医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医生已经没有用了。她偷偷哭了一场,心里已经有了最糟的准备,可她在人前却只是装傻,既然父亲不让她知道,不让她担心,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竟可能的陪着父亲。   “父亲,一会我陪您去街上走走吧?”   “你们去吧,我倦了。”   “那您还想吃什么,我晚上去给您做,我若不会就吩咐厨房去。或者,我给您去外面买,再或者……”   林占远只是摇头,其实他已经吃不下东西了,那些东西吃下去,胃里就像火烧一样的难受。医生说他的病在胰腺里,就算是最好的西洋医生也没有办法。这种病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能够救治的时间。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隔三五天,医生会过来给他打一针消炎针,减轻他的痛苦。这种病的病势严重的很快,最多不过五个月。而今,他只剩下二个多月了。一开始的时候是剧痛,而到了他现在已经不痛了,只是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也吃不下东西,然后就是一阵冷一整热的发作。本来他想到最后的时间才告诉微雨,这样她也能少难过一段时间,可她如今来了景洲,他已经很满足了,在人生最后的时候有女儿陪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占远的身体也一天天虚弱下去。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坐起来,到最后连动都不能动了。其实督军府的人都是早是到林占远的病情的,最后一个知道的是初一,到林占远不能走动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本来慌得六神无主,可见微雨这么镇定的样子,她也安下了心来,帮着忙紧忙出的。她担心微雨,还特地过去安危她,可微雨却说:“你放心,我没事。生死有时,父亲能这么坦然的面对,我也可以。”说完还在初一的鼻尖上轻轻一刮,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淡淡的笑容。      如果说微雨不伤心,那是假的。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如今连这唯一的亲人都要失去了,她怎么会不伤心。可是对于生死,她看的很通透,人生在世,唯有这一件是不能勉强的。她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陪父亲走完这最后的一段时光。她明白父亲不希望她难过,所以她依旧是笑着示人。她每日里做好些吃的,虽然父亲会挑一两样吃上一口,她也觉得欢喜。      又过了几日,在报上得到西北军被围困晋安城全军覆没的消息,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父亲听。林占远在床上含笑着点头,他知道他没有选错人,陆致洵可以保护他的女儿的一生。只是……他不由得望向微雨,脸上虽然笑着,但那笑容里的疲惫和忧伤却是掩藏不住的。然而他已经再也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了,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了。      那日林占远将景洲军中的重要人物都请了来,签署了一系列的公文,正式将景洲的军政大权移交给了陆致洵,并将文件交给了微雨保存。      到最后的时候,林占远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微雨整日的守在床边,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父亲最希望的就是她能坚强,能幸福的活下去。她不能让父亲在天之灵还担心她,她要比过去更加的坚强,要好好活下去。      等处理完林占远的后事,已经是十一月里了。因为西北的战场还有些零星的战役,陆致洵没有赶上最后为林占远磕个头。微雨给了王妈一笔钱,要她会乡下老家。督军府的其它人员也一并解散了,因为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督军了。以后景洲的军队将收编到华北军第二师第七军,与第四军并归陆致洵管辖。      回北平的时候微雨穿了一件黑色织锦旗袍,因为要戴孝,在头上别了一朵白色的绒线花。初一这几日里没少哭,她从小在督军府里长大,林占远又一直带她很好,初一一直将督军府当做自己的半个家,一双眼睛到现在还是红肿的厉害。微雨坐在车里看着景洲的街巷离自己渐渐远去,也许以后她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她的手里拿着移交军权的文件,还有一封信。她很奇怪父亲临终没有留信给自己,反倒是留给了陆致洵。那信封摸上去薄薄的一张纸,她又不好打开来看,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到了中山官邸后,陆夫人她们一行早已回了家里,陆敏正也回来了。她依次请了安,众人也怜惜她戴孝在身,让她不必顾规矩,先上楼休息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陆致洵才回到家里。他一回来,众人都出来迎接,一群人就到了厅里聊着。微雨本来也在一边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里。他趁父亲在跟大哥说话的时候,借故回了房里。走到门口,敲门的手却停在那里。他一早得知了林占远的丧事,到底是他的岳父,可他却不能去送最后一程,难免歉意。而当日的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觉得愧对清如,又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微雨。他不希望因为他们之间有了那样的关系,她就变的像别的女人那样难缠。可随机却又苦笑,她到底不是别的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况见她刚才远远站着样子,一如往昔的平静,他一颗心也落了下来。开门进去。      微雨坐在床头,低着头想着心事,见他进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叠文件交给他:   “这是父亲签署的移交军权的文件,还有父亲留给你的信。”   “信?”文件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是信?他将信纸摊开来看,上面只有很短的一行字“微雨,只有你了。”一笔一划都重重的划过,让人觉得写这字的时候是将感情都刻了进去。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微雨眼眸如水却透着冰冷。那冰冷本是他身上的,如今也传到了她的身上,她本来是温暖如玉的女子,如今却也剩下这般。第二日,他叫人送了很多很多的礼物给她。他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章有文将礼物送上楼的时候,微雨正在梳妆。因为晚上陆府里有庆功宴,她不能不出席,所以戴孝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她将头上那朵小白花从头上拿下来,别到了袖子里侧。礼物摆满了桌子,大大小小的锦盒里都是贵重东西,其中有一条钻石项链,一百零八颗钻石形成一个尖角的造型,在灯光下闪的眼睛都要迷了。   初一看的激动极了,拿在手上把玩,可那白色光芒看在微雨的眼里却是一片刺痛。他是在告诉她,他能给她的就只有这些么?珠宝这种东西,或许会叫别的女人发狂,可是对她来说,有也好,没有她却也不会去在意。   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对她却是一种侮辱。她的一生,景洲的军队,在他的眼里是这些东西可以交换的,是陆家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以交换的。她可以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功亏一篑   因为陆府要办宴席,门外的一条马路从下午起就开始戒严,岗哨从陆府正门一直排到半里多外。警卫在路口设卡,确认了来宾的身份才能往里进。路边已经停了长长一溜汽车,喇叭声,说笑声,鞭炮声夹杂在一块,热闹非凡。      微雨和沈慧珊跟着陆夫人在厅里招呼客人。沈慧珊一袭红色银点蕾丝边的洋装,朱红绊带的高底鞋子套在白色丝袜外,明艳照人。微雨也已经换了一身杏色的旗袍,从那一大堆珠宝首饰里随便捡了一条珠链搭着。   那些太太们一见她的链子便围过来啧啧称赞,“哟,二少奶奶,您这条可是“牡丹南珠”,一颗都价值连城,这一串,啧啧,可不得了!得花多少钱啊?”那些太太们最喜欢这样的珠宝,平日里素有研究,对这样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成色价值。   微雨低头看了一眼链子,她已经拣了一条不太起眼的珠链了,因为那珍珠并不大颗,只是颗颗浑圆带着微红的光泽很是好看,所以才带了。微雨只好道:“我也不大清楚,是…”想说是陆致洵送的,可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她不能叫他的军衔,又不好像她们一样叫他二公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结婚一来竟然没有称呼过自己的丈夫,平日里竟是些你啊我的,他的名字她更是叫不出口,因为她们之间根本没这般亲密。   她正踟蹰要怎么把话接下去的时候,到时那些太太们到是先笑着接了话,“肯定是二公子送的吧”,微雨点点头。那些太太们面面相觑,都笑开了说:“还不好意思了,呵呵,这二公子啊可真是出手阔绰。”然后一帮人又笑着聊旁的去了。      沈慧珊正瞧见这一幕,脸色耷拉下去,虽然她身上的镯子项链也都是顶好的了,可到底叫微雨抢了风头,心里不痛快。恨恨的一甩手绢,转身正瞧见陆致熠往里间走去,想追上去,一拐弯却不见了踪迹。以为他回房了,可回了房里人却不在,想掉头走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门边的大衣柜没有关好,从门缝里露出一个锦盒的角来,她打开来看,竟是一条金丝钻的项链,坠子是一颗枣大的红宝石,她欢喜极了,他到底没有忘记她,将链子握在手心贴在胸口,笑的花枝乱颤。刚想把链子换上,可一想到既然他要给她一个惊喜,那她就先当做不知道好了,将盒子小心收好,开开心心的下楼去了。      陆致熠见到邱国忠鬼鬼祟祟的进了里间,所以跟了来。这是西苑一处平时不大用的休息室,邱国忠开门进去的刹那,他看见陆致熠在里面。今天的宴席,军部和政府的很多重要官员都来了,邱国忠身为财政部长过来庆贺不奇怪,可这样鬼鬼祟祟的到这里跟陆致洵见面,就一定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他本就多疑,而且邱国忠最是知道他的老底,他不由得的担心起来。可严正和章有文守在门口,他又不好偷听,只好悻悻的走开了。      休息室里,陆致洵坐在沙发上,用银制的小勺搅着手中的咖啡。邱国忠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时不时抬起头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道:“当年的文件我已经调出来了,证明所有的手续和抽检都没有问题。”      陆致洵蹙眉道:“也就是说,那批军火直到入库都是没有问题的,是之后才调换的。”   “是,但以后的就查不到了。”   陆致洵冷哼一声,笑眯眯的对邱国忠道:“哦,是么,真的查不到?”那笑看的邱国忠毛骨悚然,背上已经激出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的道:“是…是查不到。”   “哐当”一声,咖啡杯砸到地上,他恶狠狠地盯着邱国忠,“你他妈别跟我玩这套,李秋生已经查出了我大哥当年运送军火的证据,而且是运倒了川洲境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批军火最终是卖给了沈锡刚。”沈锡刚石沈慧珊的大伯,也是川洲司令。      邱国中吓得跪下来,见陆致洵怒气之盛,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思前想后知道没有办法,只能全盘托出,“我只知道他曾经以试枪的名义调取过那批军火,但当日就又入库了,至于调换军火的事我实在没有证据。”因为当时陆敏正在前线,陆致洵当时又还没有实权,军中没有人敢不听陆致熠的命令。而邱国忠之所以能查到这些,是因为政府对军火购置的一切事物有知情权,虽然购买军火军部有绝对的自主权,但一应手续和军火入库的情况政府那边都是有备案的。      陆致洵抿嘴一笑,道:“已经够了,军中将领,私自买卖军火已经是大罪,何况是来历不明的军火!”虽然沈锡刚与华北又联姻的关系,可是战局之上,侄女算什么,就是亲生女儿也可以牺牲,保不准那天川洲就会和华北为敌,那陆致熠就等于给了别人刀,来杀自己。      “何况只有他动过那批军火,他逃不掉了!”陆致洵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邱国忠 “我还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邱国忠惊恐的抬起头。“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父亲。”邱国忠的脸色一下子面如死灰,他要是说了,那陆致熠一定不会放过他。      庆功宴正举行的如火如荼,华北军大获全胜,比华东军平定华南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月。陆敏正将两个儿子引到台上,亲口宣布:“今我军大获全胜,我两个儿子功不可没,正如我当日承诺的,正式升任陆致熠为华北军副总司令;而致洵将接任退役的梁希山担任参谋长。”台下掌声雷鸣,众人给他们纷纷道喜。   一片觥筹交错里,突然想起了一声枪声,全场瞬间寂静无声,厅里的警卫迅速将陆敏正三人围住保护起来,只听门外的警卫队跑进来报告:“司令,邱…邱总长死了。陆致熠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奸笑。人群陷入了恐慌,在大批警卫队人员的护送下,宾客们陆续回府,庆功宴被迫提前结束。      书房里,陆敏正怒不可遏:“你们怎么搞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这样的场合居然死了人,还是政府要员,丢尽了陆家的脸,只怕跟北平政府也不好交代。   “我们安检如此严密,照理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陆敏正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道:“你放屁,照理照理,但现在发生了!”   警卫处处长战战兢兢的道:“除非...除非是我们自己的人.”   “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好好的杀邱国忠干什么?”   “也许是个人私怨?”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个人私怨跑到我的庆功宴上来杀人,他疯了么!好了,不跟你们废话,三天,就三天,你们给我查清楚这件事!否则你们个个都是失职之罪!”说完摔门而去。      陆致熠刚要出门,书房内只剩下了他和陆致洵俩人,只听见陆致洵的声音幽幽的在身后响起:“大哥,您的动作可真快。”陆致熠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致熠做到窗边的沙发上,笑道:“可惜那份文件一早已经在我手上了,你杀了他也没用。”   “你!”陆致熠刚刚建邱国忠出来后就截住了他,因为他们都是互通底细的人,一逼问就知道了真相,他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份文件已经在陆致洵手上了,顿时急的腿软,但表面上还是强作镇定,道:“二弟,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过年了,你为什么非咬着我不放!”   “不是我咬着你不放,是清如不肯放过你。”   “清如,她已经死了!”   “是,她是已经死了,因为你而死!”以想到清如,陆致洵就满心的伤痛,青梅竹马的恋人,最后落得生死相隔的下场,这一切却都只是因为陆致熠。   “不管怎么样,为了一个已死的人,你何苦逼死我一个活着的人,何况我是你的大哥啊!”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是我的大哥,当初才没有继续查下去,清如也才会死,所以是你跟我害死她的!”   陆致熠知道说不下去,只能求饶:“二弟,我求求你,这件事一旦被父亲知道,我在军中的地位就全毁了,我求求你二弟。”   “你不必求我,我答应过清如的,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绝对不能失信于她。何况就算父亲知道也不过世毁了你的前程,并不会要你的命。”   “这比要了我的命还残忍,我如果没有如今的地位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活着还做什么呢。”   “你不必再说了,刚才我不说是因为政府的人在,我不希望他们知道了真相抓住我们的把柄,可是父亲那里我却是不能不讲的,”说完起身往陆敏正的房间去,陆致熠也急忙跟上去,慌得六神无主,只能一路拦过去,推推攘攘中,侍从室的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说有重要军报,陆敏正也闻声出来:“什么事?”   “司令,前线军报,长崎岛国突然空袭我东北重镇郡阳。”   “什么!”郡阳是扼住东北的咽喉,一旦沦陷,整个东北都危险了。知道事分缓急,陆致洵也只好将那回事先压了下去,一同跟父亲去了军部。      战况非常不利,长崎岛国如入无人之境,东北全线溃败!陆敏正忧心如焚,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听到我军战败的消息,一时激动过甚,中风入院,昏迷不醒。陆致熠暂代司令职位。      陆致洵的办公室内已经大黑,只亮了办公桌上的一盏水晶罩灯,光线晦暗。严正本来守在门外,自从郡阳开战一来陆致洵的脸色就一日不如一日。他跟随陆致洵多年,对他知之甚祥,知道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查到了当年买卖军火的证据,却因为如今的形式不得不给压了下了。陆敏正中风入院,陆致熠现在是代司令,政府又因为邱国忠的事情不断地向军部施压,军部已经遭受不起一点变动了,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忽听里面一阵淅沥哗啦的响声,他忙推了门进去,水晶灯和桌上的东西都被砸在了地上,室内一片黑暗。陆致洵大喝一声:“出去。”严正连忙退了出来,心下惶惶不安,这么多年,他一直见陆致洵控制得意,从未见他发过这样的脾气,何况这还是在军部。      陆致洵仰面半靠在椅子上,他以为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是可以完成清如的遗愿。可如今的形势却由不得他,他不能不顾华北的安危,军中同仇敌忾正在对抗外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窝里反。他到底是食言了,经这一战之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境地,或许清如的遗愿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他终究是愧对了她。那痛如沾了盐水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过,一阵一阵,在寂静的屋内发出一声声嘶吼。有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却照不清他的脸。他的脸连同他的心都沉入了这无边黑暗里。他的头突然像要爆炸一样的疼起来,这两个月,他的头痛已经反反复复发作了数次,就像当年清如刚死的时候。他渐渐支撑不住,双手死死地按着太阳穴,痛苦四面八方的涌来。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到了。    更深露重   沈慧珊本来一直等着那条项链的惊喜。虽然因为宴会上的意外耽搁了,可她以为陆致熠总会想起来的。每日里她都偷偷地去看上一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带上这链子。可今日一看却发现那锦盒不见了。她心中起了疑,叫来了陆致熠的侍从官,逼问之下得知那锦盒竟是送给了陆致熠养在落花的胡同的小狐狸赛璐璐。她气得火冒三丈,等着陆致熠回来跟他算账。      陆致熠一回来,沈慧珊就酸溜溜的道:“哟,我的大司令,你可舍得从哪个狐狸窝回来了,还不赶紧去洗洗身上的骚味,省的我闻见了恶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刚从军部回来,你发什么疯!”他忙了一天,前线的战况又不容乐观,他已是焦头烂额,结果一回到家就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心中冒火。      沈慧珊将声音提高了几倍道:“我发疯?哼,是啊,是我发疯,发疯的以为你会好心给我买什么礼物,结果却是给那骚狐狸的,你真不要脸。”她的火气也上来了,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样的事。      陆致熠这下真的发火了,“你骂谁不要脸,一条链子而已,你要我就买给你,可你别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世家千金么,你大伯现在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军长,你给我放聪明点?”川洲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华北吞并。      沈慧珊最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当年也是风云一时的名媛闺秀,以为嫁到陆家就是嫁上了天,可结果却是做了陆家的一个摆设,除了陪着陆致熠出席各种重要的场合之外,她没有一点用处,就算锦衣玉食,就算出了门别人们都对她恭恭敬敬的那有什么用,她在他眼里不过是过了利用有效期的一个人。      “我在陆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这样说我!”她委屈直欲落泪。   “你还好意思说你在陆家十几年,你看看你到现在都是只不会下蛋的鸡,若是我有后,父亲早把大权交给我了!”他本来想回来休息一下,结果吵了这么一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拿了外套就往门外走。      “你给站住,你今天要是敢去找那个狐狸精试试!”   陆致熠根本不理她,径自离去。沈慧珊追下楼来,气的直跺脚,眼泪止不住的流。      初一慌慌张张跑下来,大声喊着:“快来人啊,小姐晕过去了。”侍从官很快引了陆府专用的陈医生来。杏色的垂绸帘子如瀑而下,房间里通了暖气,暖暖的叫人很舒服。微雨醒过来的时候,陆夫人坐在床头笑眯眯的拉过她的手:“傻孩子,都四个月了,你怎么不说呢?我也是,居然一直都没发现。”微雨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可是陆致洵总也不回家,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说。而她又怕陆致洵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只想着等这个孩子大一点,再大一点,那他就不能不要他了。      沈慧珊在一旁脸色铁青,她十几年无所出,微雨却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这让她情何以堪。何况陆致熠刚刚那样的骂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心里冰霜一片,妒忌和羡慕交织在一起,但表面上却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去给微雨道贺:“弟妹,可真是恭喜你了。”      陆夫人就吩咐厨房做这个做那个,还叮嘱微雨小心这小心那,听的沈慧珊极不是滋味。因为陆夫人还要去医院照看陆敏正,出门前吩咐沈慧珊照顾微雨,还冷不防的说了句:“你进门十几年了,怎么至今都没动静,是不是去检查检查?”一句话说的沈慧珊脸憋得通红。她心里已是嫉妒到了极点,此时又被陆夫人这样说,加上昨日陆致熠的那番话,她心里又闷又恨,无处发泄!      清清也知道了这件事,在自个房里生闷气。她反正不喜欢这个女人,如今她有了父亲的孩子,她也一样的不喜欢这个孩子。      沈慧珊朝清清的房门看了一眼,心下一动,到了清清房里。清清低着头在画画,她跟沈慧珊向来没什么感情,见她进来也不去理睬他。   沈慧珊走到她身边道:“清清,在画画啊。”清清还是不理她,她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后妈可怀了宝宝啦!”清清手中的画笔一滞,心中本能的不快,但自从上次的事后,她怕父亲真的不要她了,而且见到父亲对微雨也是冷冷淡淡的,所以也就不想再惹麻烦了,道“关我什么事!” 沈慧珊一笑,又挨了近了一点,道:“怎么不关你事,那可是你父亲的孩子,你父亲要是有了儿子啊,以后可就再也不疼你了哦!”清清道:“反正他也不疼我。”沈慧珊心又道:“那可不一样,如今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是陆家唯一的千金,可若是你能有了弟弟啊,你父亲和爷爷奶奶都只会疼你的弟弟啦。而且啊,你的后妈要是有了自己的儿子啊,一定会虐待你的。你知道她们都怎么虐待小孩么?”   清清平时像个早熟的孩子,可到底还小,真把沈慧珊的话当了真,害怕的问:“怎…怎么虐待。”沈慧珊见诡计就要得逞,呵呵一笑道:“听说啊,她们会将小孩子吊起来打呢,还要把她关进黑屋子里!......”   “啊!~~”清清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弟弟,不要不要!!”她将手中的蜡笔重重的在纸上划,纸被划得粉碎。      陆夫人早已打电话告知陆致洵微雨怀孕的事情,可陆致洵这日依旧迟迟未归。临近半夜,陆夫人回来后给微雨端来了补汤,又聊了一会,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微雨蜷缩在床里,枕边微凉,就算这屋里开了暖气,开的那样足,可这枕边却始终是冷的,他一丝一毫的温暖度都没有留下。她不记得他已经多少天没回来了,军部再忙,陆致熠身为代司令都能隔三差五的回来,他却不能。那只能因为他并不想回来,并不愿回来看见她。她知道的,自从景洲的事情后,他就刻意疏远了她。虽然原先他们也不曾亲近,可到底还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是连这相敬如宾的样子都不做了。   陆致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房内只开了晕黄的一盏睡灯。她已睡着了,眉头微蹙,如笼着淡淡的轻烟。他瞧她脸色苍白,孱弱无力,就这么蜷缩着睡着。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处境,嫁到陆家近一年,事事小心谨慎,对他又是体贴周到。可他却无法面对她,他只能回避,他怕她身上的香气,怕那香气终有一天会让自己动摇。他已经无法达成清如的遗愿,他再不能背叛清如。所以他刻意的疏远了她,所以他整日的不回来。可她却也不恼,甚至在陆夫人责怪他的时候,她还是本能一样的维护着他。或者,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可惜他只能辜负。      他进了里间的浴室洗漱,哗哗的水声让微雨从朦胧里醒了过来,见衣架上挂着陆致洵的戎装,知道是他回来。他已洗完出来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睡袍,腰带松松的系着。头发上的水由未干,他正拿了干毛巾擦着。   他坐在床边,微雨做起来,接过干毛巾替他小心的擦着。他也不拒绝,任由她擦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静,他们此时的动作这样亲密,可他们的心却是隔着无法穿越的天堑。他说:“母亲已经同我说了。”神色只有冷淡的倦意。   她低低的“恩”了一声,她曾经无数的乞求他会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奇迹到底没有发生。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有了孩子,谁又会觉得欢喜呢。她的眼里渐渐浮起苍凉,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只是给他添了羁绊。他那样疏远她,那样想要跟她划清关系,可偏偏这个时候她有了孩子。   他瞧着她,隔着那样近的距离,他闻见她身上的香气,他甚至有冲动想要搂住她,她是那么孱弱,嘴边的笑意如此凄迷,可他到底避过去了,远远的挪开一步,“我还有事,只是回来看看,你自己小心。”心中蓦的一痛,只剩凄凉,他出了屋子,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他回来只是尽了义务,说了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急急的离去,连在她的房间里多待一会都不愿意。夜正长,痛苦也正长。    血色深渊   天色渐明,窗帘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纹渐渐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状。   因为晚上没睡好,微雨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左眼皮一个劲的跳。她披了一件外套下来喽,初一正和几个下人在准备早餐。清清抱着娃娃坐在桌边,见到她下来说了一句:“我要去找奶奶。”就往楼上走。她抱着一个很大的娃娃,大概是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个不稳险些要跌下楼去,微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谁知道清清却是顺势往下的用力一拉,微雨整个人直直的往楼梯下摔去。初一尖叫着跑过来,微雨面色如纸,一头青丝纷乱的铺在地上,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有殷红的血自腿间缓缓的留下来,清清本来只是想着要她摔一跤,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看着拿血她害怕的在原地瑟瑟发抖一动不动。侍从官都赶了进来,陆夫人听到响动也赶下来,一群人将微雨急忙送去了医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微雨才醒来,一见陆夫人沉痛的脸色,那眼睛似乎刚刚哭过,心下一片绝望,孩子是肯定没有保住,便也落下泪来,她跟陆致洵的最后一点羁绊如今也没有了。他们之间从此只剩了夫妻的虚名。那心里曾因陆致洵的出现而开出花来,如今花凋零了,脸荒草都枯萎腐烂,只剩一片荒芜和死寂。   陆夫人在一边安慰道:“你别难过,你还这样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沈慧珊在旁边心里不知怎么幸灾乐祸,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的表情,“弟妹啊,母亲说的对,你可别难过奥…”清清躲在陆夫人身后,手脚冰凉,她知道她这次是真的闯祸了,她父亲绝对饶不了她。陆夫人将清清从身后拉出来推到微雨面前道:“这次的事情我问清楚了。”痛心的看了一眼清清“这回我是不管了,只等着她父亲来处置她。”清清一听处置两字,身子不由得一震,手攒的紧紧的,手心全是冷汗。当时初一和几个下人都看了这一幕,陆夫人问她们也不敢隐瞒。尤其是初一,心疼的不得了,只差没有添油加醋的说了。陆夫人也知道是没有办法了,她想护着清清,此番怕也是护不住了。陆致洵那个脾气,最见不得人耍阴,何况清清,才这样的年纪,他怎么能容的料。心里也为清清捏了把汗。陆敏正又还在住院,真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陆致洵一到便问:“怎么回事?”双目盯着微雨,又她不懂的寒意在眼底浮起,带着痛。难道他也是心疼的么,心疼这个孩子,心疼她?她随即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不会的,他怎么会呢。他又看向陆夫人道:“妈,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有些急了,平日里他都是尊称陆夫人为母亲的,如今却一时情急用方言喊了一声“妈”。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大家都是低着头不说话,陆夫人也是故意的避过眼神去。他又转头盯着微雨,微雨看了一眼旁边的清清,低着头,害怕的整个人瑟瑟发抖,双手死死地抓着陆夫人的一角。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何苦要更多的人痛苦呢。如果清清受罚,陆夫人心痛不说,陆致洵自己只怕也是痛苦。他表面上对清清那般凶,可是上次的事情到底教她知道了他其实是很关心清清的。可他那样的脾气如果真的知道了真相,只怕清清不会好过。   微雨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裙角摔下来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微雨,连清清都抬起来惊讶而又感激看着她,眼里渐渐浮起了眼泪。陆致洵听她这么说,心里明明知道事有蹊跷,聊有意味的看了一眼清清,清清心虚本能的往后躲,他心里也猜到了大概。可微雨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发做,这个家已经这样乱了,陆敏正还在住院,微雨又刚刚流产,前线的战报一件接着一件,他真的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了。或者,孩子没了,是上天注定要他们了断最后一丝羁绊吧。她能死心,他也能安心。      回家后微雨的身子还需要静养,所以大家都不去吵她,只有初一每日送汤送水伺候周到。微雨虽然表面上佯装坚强,可心里到底痛苦。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和陆致洵的孩子。如今却没有了,而以后的以后她都不可能再有了,因为他根本不会再碰她,他根本没有当她是妻子过。她会如沈慧珊一样的,利用价值已经失去,成了陆家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然后如一束鲜花一般,在这个家中静静地开着,静静地凋零,直到被丢弃。这一生还那样长,之后的漫漫人生她要怎样过下去。      日子平静,却煎熬。陆致洵有时候会回来看她,却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就走了,也不说话。有时候他坐在床沿,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气。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远的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说了。他们就像是两条朝着不同方向前进的轨迹,一开始已经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如今更是越来越远。他不说话,她也无法开口,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着。      等到微雨大好了,陆致洵回家的日子更是寥寥无几。一来而去已是第二年的早春。   大雨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傍晚的时候,总算渐渐的停了。淅淅沥沥积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滴一滴的落到青石阶上,滴答,滴答…仿佛时间的声音院子落了一地的桃花瓣,湿湿的铺了一片绯红,却是冷冷清清。春日的天黑的早,黄昏才过,天空已是灰蒙蒙的一片,转眼又成了深重的灰黑色了。月亮被浓重的云霭遮了,只有几抹隐隐的星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林微雨坐在院子里的白色的长椅上,静静的发呆。嫁到陆家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却是那样的漫长。一阵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双臂轻轻地环住自己,正要起身进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随即一辆黑色的军用轿车驶进院子,缓缓停下。侍从官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开好后车门,陆致洵从车上走下来,神情疲惫。她急忙迎上去,道:“你回来了。”      陆致洵看也没看她,径自走了过去,披风在风里微微鼓动,黑色的军靴踩碎一地雨水。侍从官似乎有些尴尬,忙开口道:“夫人,军长他……”微雨向侍从官笑了笑,挥手示意他不必说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漠,那里还会在意。何况不习惯她又能怎样呢,她不过时担个夫人的虚名罢了。微雨自嘲般的苦笑,转身跟了进去。      客厅的餐桌上,各式精致的菜肴齐齐的摆满了一桌。陆质洵看也没看,就往楼上走去。微雨回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刚想开口劝他多少吃些,却到底咽了回去。或许他已经吃过了,或许他不饿,不管怎样,他没说想吃,劝了也没用。微雨兀自叹了口气,跟着他上了楼。   进房间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个字:“茶”。她于是亲自去端了茶来,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将茶放到一边,坐到床边。轻轻的替他脱去鞋子,然后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小心掖好。微雨望着他,这个男人,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他看上去那样累,眼睛下面是深重的黑眼圈,连呼吸都带着疲惫。她不由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的抚着他的眉间,好似抚摸着一件昂贵而又易碎的艺术品。她是如此的眷恋于指尖传来的隐约温度,也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她才能这样无所顾忌的看着他,才能真实的触摸到他。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相信,这个男人,她的丈夫,是真实的存在的。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的黄粱一梦。      他的睡眠一向都不好,又总是睡的那样晚。就算勉强睡着了,也总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踏实。好多次她半夜醒来,见到他在露台徘徊,低着头想事情,一根接着一根将烟燃尽。碎发覆在额上,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晦暗的光线照的他脸上原本刚毅的曲线变得模糊,微垂的眼睛里仿佛掩着苍茫的水雾,就好像今天傍晚的天空一样      微雨想,在他的心里一定也下过一场很大雨吧。那场雨,彻底的冷却了他的世界,没有阳光,没有温度,死一般的寂静。湿漉漉的心,长满了青苔。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咫尺。她离他那样近,却又那么远。   任她千辛万苦,终究还是无法靠近分毫。      半夜的时候,微雨突然被惊醒,原来是陆致洵的头痛又犯了。这些日子,虽然他鲜少在家,可在家的日子里有一半的时间被头痛折磨醒,可见他的头痛已经厉害到了一定程度。到后来怎么都止不住了,只能请陈医生打了安定才能勉强睡着。她本来起身要去交侍从官找医生来,他却不让:“不要叫了,叫了也只能打针,再打下去只怕真的离不开了。”那针虽不像吗啡,可打久了也会有依赖,一旦有了影他的头痛很难好不说,对身体也是有极大的副作用的。   微雨也觉得他是对的,可是见他十分辛苦的样子,本来是早春天气还是有着寒意,他额前却是密密的汗水,她的声音柔柔的想起:“那我替你揉揉吧?”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一触上去就觉得舒缓了很多,虽然那痛还是像针一样的往头里扎,可是指尖触到的地方却都舒展开来。有香气自她微微的敞开的领口里散发出来,那香气不似香水的妖娆,又不似花香的轻浮,而是一种略带粉粉的香气,像母亲身上的那种味道,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他也渐渐的睡着了。       南下金陵   经过几个月的抗战,因为华北军毕竟实力强大,人数又众多,郡阳的局势暂时的控制住了。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华北军从被动抵抗到主动进攻,逐渐将失地收复。长崎岛国因为渐渐处于弱势,力量逐渐北撤,退出了我国境内。可就在这时,长崎岛国却改变了战争策略,秘密从长崎海向东海转移军队,如今已到了金陵城东的海域上,随时都可能从海路攻打金陵。   同时金陵方面发来电报,要与华北联合对外,华北最高军事会议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决定同意结盟。可是派作为代表南下却成了问题。金陵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这一去并不是没有风险的,南北对峙,谭琨表面上要结盟,可未必没有别的目的。万一是个陷阱,那去的人就是第一个牺牲品。所以各高级官员纷纷推诿,谁也不愿意去。   最后还是陆致洵道:“算了,我去。”众人都纷纷侧目看着他,那目光中又敬佩也有担忧。   陆致熠一听,好像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似地,连忙同意:“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二弟这趟就辛苦你了。”陆致洵场面性的回了几句话。   陈祺铎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鼻子里出着冷气道:“这个谭琨,我们开战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结盟,如今金陵有危险了就要结盟!”   陆致熠打着官腔:“结盟是好事,至少可以免我们国百姓少受内战之苦。”其实他心里一点都不关心百姓疾苦,他只要自己的位置坐的牢牢的,那就够了。让陆致洵南下金陵,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再跟他过不去了。而他也能趁着这些时间,将当年的遗留证据都清洗干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陆致洵就闷在里面不出来。严正和章有文站在门口,章有文低声问道:“喂,参谋长为什么要亲自去啊,这也太危险了。”严正无奈的耸耸肩,两手同时向外一摊,示意他也不知道。严正心里也正嘀咕,陆致洵已经是参谋长,以他的身份去参加此次结盟的谈判未必显得没有必要。而且这一去,凶险难定,他实在是不明白。可是上面的决定他又不好去过问,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陆致洵关了屋内的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如果留在华北,他永远只能屈居人下。而且在陆致熠的眼皮底下,他没有任何机会。南下金陵是他唯一的机会,虽然过于凶险,但他只能放手一试。      沈慧珊没有去上课的事叫陆夫人知道了,陆夫人虽然一贯的雍容平和,但她在意这个家的规矩,上这些课是陆家外交应酬的需要,作为陆家的少奶奶不能不去。于是将沈慧珊叫去责备了一通。沈慧珊虽然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可场面上陆夫人到底是长辈,她也不能谦让不顾,这日里只好不情不愿的跟微雨去上课。      谁知课结束后,宁远昇却突然跟她们辞行,说是已经辞去了外交部的职位,要南下。   沈慧珊诧异道:“南下!好好的你干嘛要走?”宁远昇在外交部风生水起的,实在没有走的道理。   宁远昇彬彬有礼语气却是异常坚定的道“就当人各有志吧,抱歉了。”   微雨笑道:“干嘛跟我们说抱歉,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惋惜,也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宁远昇也是笑笑表示感谢。   沈慧珊早就不想上这鸟门子课了,虽然还会有新老师来,可陆家要求甚高请老师也要花些时间,她至少有些时日不必上课了,求之不得,笑着附和道:“是是,宁老师一路顺风,我们就恕不远送啦。”      宁远昇微笑着点头告辞。出了陆府的大门后,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这些日子,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微雨,她总是淡淡的样子,待人又极客气,到不像这深宅高院的少奶奶,更像个亲切可人的邻家姑娘。      他其实一直是记得她的,那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他坐在树上画着远处的风景,她袅袅婷婷的走过在,不过化了淡妆,头发垂在肩上,只系根绸带,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娴雅美丽如清水芙蓉一般。她靠坐在树下,乌黑的发尾在微风中轻轻飞舞。阳光照着她的侧脸娇俏照人。他于是偷偷将她画了下来,直到辩论会的时间快到了,他才恋恋不舍的从树上跳下来。那一跳还吓到了她,她呆在那里,脸上表情又是惊讶又是诧异,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痴痴地笑,有趣极了。后来辩论会中,台下那样多的人,可她一身旗袍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他一眼就瞟到了她。她眼里又异样的光彩,清明如水。可惜再见到她,却是在陆家,她也已经是人家的二少奶奶。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掩饰的很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透露半分自己的情绪。只是有时候与她闲聊北平的风土人情,望着望着她就出了神,她的眉眼盈盈,她的娇柔笑靥都刻在他的心里。他不是没又过得到她的奢望,可是在北平,有谁敢打陆家的主意,只怕觊觎他们家的一盆花都是粉身碎骨,何况是他家的少奶奶。   陆家的事,就算小的是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在外面也被传成了一件奇闻。而这位二少奶奶的境遇更是在外面风传,就连她小产一事,外面也是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都有,但总归是说她并不得势,陆致洵丝毫没有将这位放在心上,连她小产了也是整日的不回家。   他也曾见到她眼里的落寞和忧伤,看到她对着簌簌浮动的花盏出神,那眼角眉梢都似怨。可她一见旁人却又极快的将一切真实的心绪都收敛了起来,只是笑着对人。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他也是见惯了姹紫嫣红的人,从不将女人放在心上,可这么清雅幽怨的一朵到叫他上了心,无奈名花有主,他也只能兀自轻叹。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知道陆致洵要南下,微雨打发了前去收拾行李的下人和侍从官,自己细细的收起细软。也知道这一去是有危险的,白日里偷偷去庙里求了平安符。她本来也算是新式的女子,并不太信这些的,可是一遇上他的事,她却宁可信其有。也没告诉他,将平安符偷偷地放在了行李的最底下。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生怕遗漏了什么东西。见到桌子上一个龙泉窑的青瓷杯,想着陆致洵平日在家是用惯了这杯子的,于是拿了一个原本装首饰的锦缎木盒装了,怕在路途中碎了又塞上了好些软缎。   又想着已经到了春日里,陆致洵这次去金陵也不知道要待多久,万一等入了夏,他平日里总穿着军装到底不大透气,身上容易出疹子。她将几块新的手帕用艾草汁煮了晾干,小心的折好放进了行李里。除了细软,其它随行的东西都由待从室负责安排的,想来想去应该没有什么要带的了,才安心的扣上了行李箱的锁。      陆致洵回来的时候,章有文同另外两个侍从官正在往下搬行李,三个黑色皮箱都是半人多高。两个侍从官好不容易将行李搬下了搂。   其中一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道:“怎么会这么沉啊?”   另一个一边往门口办,一边无奈的道:“能不沉么,我刚才见二少奶奶连参谋长平日里喝茶的杯子都放进去了,谁知道还放了些什么啊。”   “不是吧,我们这位二少奶奶倒也真是用心,可惜参谋长却总是这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章有文立刻给他们俩使了个眼色:“你们在这里也敢胡说,不要命了。”那俩人也是一时多说了俩句,此时吐吐舌头连忙默不作声的继续搬着行李。      陆致洵见刚刚侍从官搬起来的样子很是吃力,很有些分量,待他们一出门,朝微雨打趣道:“多了些吧?”   微雨望了一眼门口,又回头看着他道:“不多吧,都是些平日里你用惯的东西,还有几件衣服而已。”   “那三个大箱子,哪里是几件衣服。”   微雨搬着手指细细数来:“你看啊,你平日里穿的军装,总要换洗的吧,就带了两三件;加上不同场合穿的西装,休闲的衣服,也都是一样两三件;再加上骑马服啊,网球衫啊,万一要穿,所以也都带了一套;还有……”   陆致洵听的不禁发笑,打断道:“好了好了,我去谈判的,你以为度假啊,连骑马服,网球衫都带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的俩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头痛的毛病又总是发作,他也一直心事重重的,很久都没有像一刻笑的那么轻松了。   微雨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了神,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此时他站在屋子里,背着光,脸上的轮廓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可是他的笑意却从阴影里照亮出来,照的她的心暖暖的。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或者说,从始至终,她都很少见到他的笑。      临行的日子,除了陆致熠还在军部外,全家都来送他。陆敏正虽然还是老样子,但为了安全制度,也为了不再继续影响医院的秩序,所以索性将整个特护病房连同医生都搬回了钟山官邸。陆致洵先去跟陆敏正道了别,虽然陆敏正不能说话,但神智却是清楚的,跟他眨了两下眼睛也算是听到了。   清清跟在陆夫人身边,自从上次的事后,她怕父亲哪天突然知道了真相会收拾她,所以整日的待在屋子里。其实陆致洵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微雨护着,他也只能当做真的不知道,他不希望他跟这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更差下去,那样他怎么跟九泉之下的清如交代。何况,到底是他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心疼呢。清清怯怯的跟他道再见,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在半空中来回挥着。他心中的父爱油然而生,本来已经走到了车前,又踱回来半步,对清清道:“回去吧,风里冷别着凉,还有要听你奶奶的话,知不知道。”清清重重的点点头,她记忆力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和气的跟自己说过话。车队消失在拐角后,一行人才回了屋里。      沈慧珊第一个道:“母亲,我约了陈太太打麻将,就先走了。”又跟微雨示意了下。   陆夫人待她出门后,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家里是越来越冷清了,老爷病着,老大在军部,老二又出了远门,慧珊又整日的往外跑,哎…”   “母亲,你别这么说,我跟清清不是在这里陪你么。”转头看了一眼清清,难得清清看她的眼神没有了已往的敌意,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清清钻到陆夫人的怀里道:“是啊,奶奶,我陪着你呢”   难得清清会顺着微雨的话讲,说明她心里的防线已经松动,微雨看到这不由欣慰的一笑。可是想起陆致洵出门前在房里对她的嘱咐,心又紧紧的揪起来。陆致洵说他这一去,祸福难定,其中牵扯甚多。要她留心这个家里的一举一动,如果必要的话秘密将陆夫人和清清送出国去。因为陆致洵贴身的几个人包括严正和章有文他们都同去了金陵,所以府中并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她不知道万一出了事,陆夫人年事已高,清清又那么小,自己要跟谁去商量。    危情迷烟   微雨坐在西式沙发上,整个人软软的陷进去,怔忡的望着落地窗外的日光。陆致洵离家不过俩日,家里也一切静好,可是她却整日的惶惶不安。直觉告诉他,陆致洵此去金陵绝不是谈判那么简单,否则他临行前就不会嘱咐她那些。她只知道,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却又不能直接告诉她。   初一走进来笑着道:“小姐,园子里的花开得可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是啊,都已经是盛春了,院子里定是千娇百媚的,她也该走出去看看了。微雨迎上初一的目光,笑道:“好。”俩人一同到了院子里。几个侍从官迎面走过来,恭敬的跟她问好:“二少奶奶,早。”说来也奇怪,陆致洵走了以后家里的侍从官反而多了起来,连门口的岗哨都加了。   盛春的早晨,刚下过一阵濛濛细雨,此时却是阳光明媚,墙内墙外的姹紫嫣红沾着水珠,在阳光下,更添妩媚。中央巨大的喷泉反射出的七彩的光影。南边狭长的花坛里有一排高高的蔷薇花架。那花是微雨亲自种的,已经一年了,如今终于开了花,白色的花朵沐浴在春风里簌簌抖动。   女仆过来报告:“二少奶奶,顾小姐的电话。”   微雨回厅里去接电话,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亦嗔亦怒的道:“叫你来家里也肯不来,此时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顾晴道:“算了吧,你那个家啊,跟个监狱似的,我才不要去呢。今儿个你生日,我陪你在外头过吧。”   “生日”,连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生日。自从母亲死后,也只有顾晴还能记得她生日,而她这些年的生日,也都是顾晴替她过的。   “快点啦,别废话了。我给你过生日,难道你竟不来么?好了,在西街的那家咖啡厅,我等你…嘟嘟…”电话那头已经挂了线,顾晴就是这样子,说话做事永远是急性子。      因为约在咖啡厅,微雨想换一身轻巧的洋装。上次陆致洵给她买的衣服都还堆在衣帽间,那些洋装她平日里并不太穿。而他亲自为她挑的那一件,她却是舍不得穿。那条白色的连衣裙又这最柔和而又最诱人的光泽。既然今天是她的生日,不妨奢侈的穿一回。她换了衣服下来,如缎的黑色长发垂致腰侧,腰间系着细细的红色丝带,松松的打了一个蝴蝶结,显出窈窕的腰身,袅袅婷婷。那样子少了一份娇媚,多了一份纯真自然。   初一一见了她,忍不住掩嘴偷笑。微雨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打量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啊,“你笑什么?”初一道:“小姐,你这样子倒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微雨被她说的有些涩,脸上浮起两朵红云,越发的好看了。   微雨去跟陆夫人请了假,正要出门去,却被门口的警卫拦下了。“你们什么意思,难道不许我出门么?”那警态度恭敬,却是冷冷的道:“上面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违背。如果二少奶奶必须要出门,我们就派人跟着。”她觉得疑惑,上面的命令是谁的命令,陆致洵的?还是陆致熠的?反正她只是要去见顾晴,有人跟着就跟着吧。   她一个人出门,却跟了四个侍从。她独自一辆车,侍从们在后面的车上。她觉得不舒服,这些侍从都是新面孔,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连平时一直负责服侍她的章有武都不见了踪影。她好几次问起他了,旁人只说他出去公干了。      咖啡厅里,顾晴早早的坐在那等了,因为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微雨一下车她就看见了。等微雨进了门,她站起来大大咧咧地朝微雨挥手,大声喊着:“微雨,这边!”她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挂着甜笑,两个深深地酒窝在她圆圆的脸上娇俏可爱。   微雨做到她的对面,见她嘴角还沾着咖啡上的奶泡浮沫,笑着道:“小馋猫。”手指指自己的嘴角。顾晴反应过来,从化妆包里拿出小镜子,用手绢擦着,一边道:“本来想给你买蛋糕的,可是你每年生日我都送蛋糕,太没诚意了,今年啊我送你点新鲜的。”说完将笑镜子放回包里,又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推过去给微雨。   “谢谢”微雨刚想把盒子收起来,却被顾晴一把按住,“哎你怎么不拆啊?”微雨笑道:“哪有人当着面拆礼物的。”顾晴急切的道:“不管不管,快拆啦,看看我送你什么。”微雨早就习惯的顾晴的脾气,此时却故意逗她:“这礼物啊,我要回家慢慢拆,才显得珍贵啊。”顾晴一听,一把将礼物抢了回去:“你不拆,我拆。”送人礼物,哪有她这样子的微雨实在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拆开一层层的包装纸,又打开精致的雕花木盒,里面却是个黑乎乎的方块,手掌大小,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微雨问道:“这是什么?”顾晴将脸一扬,笑眯眯的开始给微雨演示起这东西的功用:“这啊是我父亲从德国带回来,你看这里是指南针”那方块的最上面是个小巧的指南针;“这里是刀具。”顾晴拉开方块的侧面,是三把形状各异功用各异的小刀;“这里啊可以打火。”方盒的底部嵌着一个打火机;“最后这里呢有个小灯。”方盒的另一个侧面是个小型的手电筒。   微雨有些错愕的看着她道:“我又不是要去野外探险,你给我这个作什么。”顾晴将嘴一撅:“我可是想破了脑袋才想到送你这个的,怎么,不喜欢啊!”“喜欢喜欢,你送的东西我哪敢不喜欢啊”微雨顿一顿道:“不然…你非得烦死我不可!”顾晴作势就要去打微雨,结果身子碰倒了面前的咖啡,弄脏了她的裙子。微雨连忙帮她去擦,可是咖啡一沾上衣服哪里还擦得掉,只好道:“你还是回家换件衣服吧。”顾晴往窗外一瞧,道:“回家多麻烦啊,我买一件得了,喏~~”手指着窗外,马路对面正好是一个百货商店。      到了百货商店,顾晴很快就买了一条裙子换上。可是她买完却不肯走了,拉着微雨逛啊逛,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而四个侍从官也一直跟在她们几步之外。顾晴觉得他们几个讨厌极了,好几次回过头去跟他们翻白眼。   挨着微雨低声道:“哎,我们两个女生买衣服,他们四个大男人跟着,也不觉得别扭。   微雨无奈的道:“我也没法子。”   顾晴眼珠子滴溜一转,大声说:“怎么竟是我在买啊,微雨,你也买一件吧。”   微雨摇摇头,道:“我并没有什么想买的,家里的衣服已经多的穿不完了。”   “哎呀,女人的衣服哪有闲多的。”顾晴看见一件杏色的洋装,拿过来给微雨比划,“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你试试吧。”   微雨只好去试衣间,走到试衣间门口却被顾晴拦住,顾晴朝着那几个侍大声道:“我们诗试衣服,你们也要这样盯着么,你不觉得害臊,我还觉得害臊呢!”   其中一个侍从道:“顾小姐,在试衣间里换衣服,我们又看不见。”   “看不见怎么了,你们看着我,我就是觉得不舒服。”顾晴的声音很大,很快旁边的人就为了过来,四个侍从被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觉得情形尴尬,只好转过身去。   顾晴拿过微雨手中的衣服放下,拉着微雨的手偷偷地从试衣间后面的窄道里穿到了另一家店铺。百货商场里的店铺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那试衣间就是两家店铺的中央,中间有一条窄道可以通过。顾晴将买的东西交到隔壁店铺的售货员手中,又拿出一张钱塞给她:“我晚些来拿。”俩人从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      她们一路从百货商店的后门跑出来,穿过了几个胡同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顾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总算…总算是甩掉那些,那些家伙了…啊~~~”顾晴突然尖叫起来,微雨转过头去看,之间一只血淋淋的手正伸到顾晴面前。微雨一把拉过顾晴,只见那人脸上都是血,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中。   顾晴害怕极了,拉着微雨就跑,却听见虚弱声音在背后响起:“二…二少奶奶…”微雨惊恐的转过头,那满是血的脸上看不分明。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二少奶奶…”她大着胆子走近了看,竟然是章有武,她连忙过去蹲下,双手伸到一半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胸前的血不断地在冒出来。章有武艰难的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微雨,用尽了最后一口气道:“参…参谋长有…有危险…”微雨的心里咯噔一下,一顾寒意迅速充满周身。他说完悬在半空的手突然跌落了下去,断了气。那沾着血的信封掉到地上,胡同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微雨连忙将信捡起来塞进了手袋里。   侍从们发现她们不见了后马上就追了上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很快就追到了他们。可当他们看到地上躺着的鲜血淋淋的章有武后,神色变得阴沉恐惧。   其中一个侍从官一步步向微雨逼近过来,声音低沉的道:“他都说什么了?”其它的几个侍从在死去的章有武身上搜寻什么。   顾晴冲上来推开那个侍从,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跟你们家二少奶奶这么说话?”   那侍从露出一个狡黠而阴冷的笑容:“顾小姐,这件事不关你的事,还请不要插嘴。”   “你!……”顾晴气得火冒三丈,想冲上去打人,被微雨拦住,她故意表现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道:“我们到了这里,发现有死人,所以吓得不敢动了。”她这么说,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她们到这个胡同的时候,地上的人已经死了。二是让他们以为自己没有认出章有武,以为只是个死人。   果然,那侍从听她这么说,舒缓了神色道:“二少奶奶,以后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省的再出这样的事,将您给吓了。”微雨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对顾晴道:“真倒霉,逛个街还遇到个死人,我也没什么兴致了,你也先回去吧,我们再联系。”同时给顾晴使了眼色。顾晴会意,应了声“好。”就转身离开了。       万水千山1   微雨在侍从官的护送下,准确的说是“看守”下,返回钟山官邸。   一路上她忧心如焚,章有武怎么会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起那句“参谋长有危险。”微雨的心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扑通扑通的跳,空气变得稀薄,她难过的像要喘不过起来。   她们才一脱身,章有武就出现了,拼尽了一丝气力将那封信交给她,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装着那封信的手袋。那说明章有武已经跟了她们很久,只是一路上那几个侍从紧紧的跟着,他一直没有机会,等她们脱了身,他才出现。也就是说,那几个侍从官都是不可信任的。她想起陆府里那么多新面孔的侍从官,心里的冷汗更甚。   而且,章有武无论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都应该尽快的通知给陆致洵,就算他受了伤也该设法联系陆致洵的其它手下才是,怎么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来找她呢。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找不到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只剩下她。陆致洵此去带了严正,章有文等几个心腹,还有一只近侍队。难道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么?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车子驶进了钟山官邸。微雨尽量使自己不露出一点惊慌的样子,虽然她的脸色有些惨白,但侍从们以为是她被死人吓到了,所以也就蒙混了过去。回到房间,将房门锁上,她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沾血的信风,上面都是文字密码,别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既然这封信是章有武拼死交给她的,那它一定很重要很重要。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去分析发生的事。   “章有武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陆致洵有危险的情报,想要通知陆致洵;而想害陆致洵的人不想这个消息被走漏所以追杀章有武。章有武受了重伤,又找不到其它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最后设法将密报交给了她……”天哪!她要怎么办?怎么办?密报!对密报,不管怎么样,尽快把密函送到陆致洵手中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要怎么送,章有武斗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她又要找谁?还有是谁想害陆致洵,家里的这些侍从官又是谁安排的?似乎有可能,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只有一个。她猛地一抖,觉得突然很冷,手心和背上都出了密密的汗。不行,多等一分钟,陆致洵就可能多一份危险,她必须将密函送到他手上,既然没有可以信任的人,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亲自去。   陆夫人和清清在官邸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就算那个人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在官邸里明目张胆的。她去找陆夫人,陆夫人正陪着陆敏正,陆敏正还是老样子全身都不能动。她唤了陆夫人走到卧室的里间。陆夫人见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见四周都没有人,她才低声道:“母亲,出了一切事,致洵可能有危险,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您和清清这些日子千万不要外出。还有,这事您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信!”她每个字都加重了口气。   陆夫人跟着陆敏正多年,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如今一听,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她的儿子如今又危险,而身边的人全都不能信任。微雨如今去金陵,自然是为了去救她的儿子,这一去有多凶险她是明白的。   陆夫人握着微雨的手到:“好孩子。我能做的就是留在家里,保护好清清。其它的事情就只能靠你了。”陆夫人本来红了眼眶就要哭出来,但随即意识到了不能露出一点破绽,这个家里的人,连同下人和侍从都不能信任,就生生的将眼泪逼了回去,微雨重重的点头,像是郑重接受了一项无比神圣的使命。   “对了,母亲,我还要您帮我一个忙。”她才回来,如果又要出去,一定会惹人起疑。而且那么多人跟着她,她想逃走也是个大问题,只好请陆夫人帮忙了。   她跟陆夫人简单的商量了几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下了楼。      到了门口,警卫一齐向陆夫人行礼,一个侍从上来道:“夫人,您要出去?”陆夫人道:“听说微雨今天出去见了死人,如今老爷还病着,这是大大的不吉利,我要马上带她去庙里消灾。”那侍从又道:“夫人,天色这样晚了,是不是改天…”“放肆!我要去哪,还要你批准不成。”陆夫人严厉的瞪了那侍从一眼。那侍从想着上头的命令只是叫他们看紧人,并没有说不让她们出去,何况是陆夫人,他毕竟得罪不起,只好放行,但还是拍了一辆车的人跟着。   暮色正渐渐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苍茫。车子开到一半,陆夫人突然说自己饿了,于是车子又转道去了酒楼。   这酒楼是为了方便微雨逃走特地选的。这里是北平最繁华的商业区,周围的街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逃走的时候不容易被发现。她们进了二楼的包厢,一部分侍从守在包厢门外,另一部分守在酒楼下。关好了包厢门,微雨准备从窗口逃走,一打开南边的窗户,底下正对热闹的大街,而那一队侍从正守在窗下。她只好又将窗户关上,去开北边的那一扇。北边的窗户对着一条后巷人,平日里应该没什么人经过。      微雨将手袋挂在手腕上,爬上了窗口,手抓着墙壁外的水管,将身子小心的滑下去,想要踩到一楼窗户的上沿。那窗户的上沿很是窄小,还没有半个脚掌大,她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跌下去。“小心!”陆夫人在上面看着,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终于踩稳了,又向下踩着水管上一处向外突出的衔接口;离地面还有两米多高,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点了,她咬了咬牙跳了下去,她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手掌和小腿都擦破了皮,可是她怕上面的陆夫人担心,马上站起来对陆夫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并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等她出了巷口,她的脸上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因为出来的匆忙,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裙子,此时已经脏了大半。她怕这个样子反而显眼,正好面前路过的妇女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披肩。她从手袋里拿出几张钱给她,问她要那件披肩。她给的钱足够买好几件新的了,那女的先是有点怀疑,随后开开心心的接过钱,将披肩给她后一溜烟的跑了,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她将披肩披上,那披肩上又一股难闻的鱼腥味,闻得她直欲作呕,可是此时也没有办法了。她出了巷口后上了一辆人力车,绕开酒楼往火车站去。她一定要快,一旦那些人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去火车站堵她的。她觉得人力车实在太慢了,中途又下来,求着路过的车辆送她,可就算她给钱,那些人也不愿意送她去。车上坐着的人,哪个不是有身份背景的,也都是要去办事情的,哪里会在乎那点钱。而剩下多是司机,谁也不敢自作主张的送她。她正暗暗绝望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他面前。车上的人摇下车窗,里面的坐着的是宁远昇。   宁远昇见她的样子分明是在等车,于是问:“二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啊?怎么没有专车送您呢。”   她掩饰到:“车子去替我办别的事了,可眼下我要去别处。”   宁远昇小刀:“那就让在下送您一程吧,二少奶奶可否赏脸?”微雨知道此时不能相信任何人,可是眼下却没有别的选择,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只好忐忑不安的上了车。   宁远昇打量着微雨,虽然因为披肩的关系,他没有看见她脏了一半的裙子,却也看得出她有些狼狈,而且她刚才样子明显很焦急,“二少奶奶是要去哪呢?”   微雨不敢直接回答,于是道:“您不是说要去金陵么,怎么还留在北平。”   宁远昇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行李箱,道:“我这不正要去火车站么?”   “火车站!”微雨心中一动,对哦,他也是要去金陵的。可是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去金陵,万一这个宁远昇有问题也不一定。她已经是草木皆兵,谁也不信了。“正好,我赶着去火车站送一个朋友。”   “那真是巧了,能送二少奶奶一程,我荣幸之至。”   “我谢谢您还来不及呢……”   宁远昇未必听不出微雨的话中有漏洞,只是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愿意去深究。而微雨不信任眼前的人,不想说的太多。俩人于是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些客道话。车子进了北平火车站,微雨因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去金陵的,所以借口要去另一处站台送朋友,匆匆告辞。她其实只是走远了一些又绕了回来,等宁远昇上了车,自己才去买了票上了车。      火车冒着滚滚白烟隆隆开动,微雨的一颗心才稍稍的安定下来。虽然前面的路还未可知,可她总算顺利离开北平了。……火车呼啸着开进了隧道。黑暗突如其来,当头罩下。两壁的回声发出慑人心魄的巨大声响。突然被卷进黑暗深处,好像碰触到未卜的命运。       万水千山2   北平到金陵的火车也就是两天两夜,而陆致洵因为乘的是专列要快的多,此时早已到了金陵。谭琨派了专人去接,却接了个空。陆致洵派人留下口信,说要去见个故人。   凤凰山不远处的谭家官邸,是一幢中西合璧的建筑,外面如守卫森严的堡垒,里面却是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谭琨听到陆致洵一下车便去见故人的消息,心中思量,陆致洵从来没有来过金陵,又怎么会有故人。   “派人看着陆致洵,我倒要看看这位故人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谭琨对一旁的杨副官吩咐道。   “已经派人跟着了。”   谭琨看向杨副官一个赞许的眼神,“做的好。”   杨副官跟了谭琨十几年,是谭琨最得力的助手。在军中,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副司令和一干元老见了他都敬他三分。他为人向来谨慎小心,处事周全,所以今天这样的事,不用谭琨吩咐,他早就派了人严密的盯着陆致洵。      陆致洵并未去见什么故友,而是在严正和章有文的陪同下,在金陵城里四处闲逛。他的近侍队看上去没有跟来,其实都乔装混入在人群里了。   负责盯着陆致洵的人也乔装混入了人群里,正站在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前,佯装在挑选东西。他们已经跟着陆致洵逛了一天了,渐渐的觉得不耐烦。其中一个道:“大哥,我们都跟了一天了,还要跟么。”被称大哥的那位瞪了他一眼:“跟,当然跟。我们是干什么的?只要上头没有下命令,你就得给我牢牢的跟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啊,得牢牢的跟着。”俩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陆致洵竟然就站在他们面前,吓得脸色煞白。严正和章有文在旁边忍不住轻笑。   那俩人明知道已经被发现,可是上面没有命令,他们只能继续跟着,只是暗着跟变成了明着跟。天下竟然有明着跟踪人的,他们俩也算是破天荒了,想想都觉得讽刺。陆致洵逛街,他们跟着;陆致洵吃饭,他们等着;陆致洵最后进了九重天舞厅,他们彻底傻了眼,俩人只好站在门外。反正这九重天也没有后门,他们也不怕他跑了。   九重天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陆致洵三人都是穿了便装,所以进去后并不显眼。主事的妈妈迎上来,见几位眼生,于是道:“几位贵客可是从远方来?”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修身的红色暗花旗袍,身材丝毫不比年轻姑娘差,脸上的粉虽厚了点,却也是风韵犹存。   陆致洵开口道:“古夫人,可在?”   那妈妈一听,神情一惊,然后像是如释重负的道:“你终于来了。”   陆致洵跟着她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包厢,那包厢里面有个暗门。她推门而入,陆致洵跟了进去。严正和章有文则守在暗门门口。   ……   过了许久,陆致洵三人才走出九重天,监视的那俩人从站在门口,变成了蹲在门口,都快要睡着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等陆致洵进了金陵政府特别准备的专使住处。俩个负责监制的人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一个道:“我的妈呀,这一天,真要命!”另一个摇头叹气,表示同感。      入了夜,火车上的人都在打盹,只有微雨望着窗外的暗夜不能成眠。陆致洵应该早就到了金陵吧,他现在有没有危险。她忧虑至甚,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这节火车厢的门被重重的关上了。本来在打盹的人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又是“砰”的一声,另一面的门也被关上了。两边的门前都守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砍刀。看清楚的人都吓得噤声,但也有刚醒过来没看清楚形式的人,只见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叫骂:“谁啊,他妈吵老子睡觉!”待他已转过头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的砍刀,那砍刀架在了他的肩上,他立刻吓得不敢再动,身子顺势软软的倒下去,跪在地上求饶:“大…大侠饶命啊!”那人刚才的那番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懦弱和恐惧。   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黝黑的皮肤,长的凶神恶煞的,悠悠的说了一句:“抢劫…”因为声音实在太轻,跪在地上的男人没有听清,仰起脸怯怯的问道:“什么?”拿刀的男人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大的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抢!…劫!”车厢里立刻骚乱起来,有人想溜,可车厢两边的门都被关上了,又人守在那。劫匪头子挨个的搜身,任何值钱的财务都不放过,正搜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他肮脏而肥腻腻的手在女孩的身上来回游走,那分明已经不是在搜财务了,车厢里的人都愣愣的看着,没有任何人站出来。   微雨实在看不下去,她想到自己包里还有一把勃朗宁的手枪,那时成婚前父亲送她防身的,想不到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悄悄的将枪拿出来,然后嗖的一下站起来,将枪口对准了劫匪头子,大喝一声:“别动!”   那劫匪头子淬的停下手中的动过,转过头来看见是枪,吓得半死,可看见拿枪的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又长得柔柔弱弱,甚至不像是个会开枪的。   微雨虽然学过枪,可是从来没有对着人过,此时双手因为紧张忍不住颤抖。   那劫匪头子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微雨的手抖得厉害,看来不是个开惯枪的人,于是大着胆子试探,“小妹妹,你会开枪么?”同时故意向前走了一小步。   微雨紧张的向后退了半步,“你…你别走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劫匪头子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有了底,一个箭步冲上前。   微雨本能的闭上眼睛,她想要开枪,可手上一疼,那枪已经被劫匪头子摔了出去,落在几米之外。她想去捡枪,人还没动,就被劫匪头子用手臂禁锢住了。“小美女,你可比她漂亮多了,既然你不叫我抹她,那我就摸你吧….”   绝望从心底升起,那劫匪头的手一触上她的腰间,她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二傻,去将枪捡起来。”劫匪头子一边色迷迷的盯着微雨,一边吩咐人去捡起枪。   本来守在门边的二傻走过去捡枪,就在手就要碰到枪的一刻,一个人影晃过,地上的枪不见了。   “砰——”“砰——”两声炸响,腥臭的血溅到微雨的脸上,二傻倒下了,劫匪头子也同时 倒下了,俩人都是脑浆崩,倒在血泊里。另一个劫匪见状,吓得拉开门就跑。   拿枪的人竟然是宁远昇,枪口还在冒着青烟。他走过来将枪换给微雨,“二少奶奶,您的枪。”见她惊魂未定,将她扶到了原来位置上。旁边人因为感激他救了整个车厢的人,所以很客气的跟他换了座位。   微雨镇定下来,对宁远昇道:“谢谢你,救了我。”   “或许,这也是我跟你的缘分吧。”他第一次没有称呼微雨为二少奶奶,只是这微妙的变化,微雨并没有意识到。   微雨突然反应过来,大窘,他怎么会跟自己在同一个包厢,那他应该早就看到她了,也知道她送朋友的事实骗他的了。他帮了她,她却骗了他。   “对不起,你应该早就看见我了我,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骗你的事。”   宁远昇笑声爽朗,道:“二少奶奶既然隐瞒自己去金陵,必然是有什么苦衷,并没有什么不对。”他看着微雨的衣服上,满是血迹,还弄脏了,于是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   微雨本来想要拒绝,可是一见自己白色的裙子上罂粟花一样的血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到了金陵实在没法见人,只好为难的接受了。      专使住处,陆致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眉头一蹙,又放下了。   严正向来观察入微,道:“怎么?参谋长喝不惯这茶叶么?”金陵政府向来极重面子,用来招待专使的茶叶又怎么会差呢。都是上好的“明前龙井”,今年雨水颇长,有钱都买不到的。   “茶叶到是极好的,只是这杯子...”那是一只宝石蓝的流金龙纹高杯,一模一样的两只,配了同样颜色的茶壶。虽也是上好的东西,可喝茶用这么大的杯子,到底显得笨重。   严正望了一眼放在墙边还没有打开的行李箱,笑道:“我还当二少奶奶多费了心思,没想到还真用上了。”他打开箱,拿出锦盒里软缎包着的那只龙泉窑青瓷杯,小巧玲珑,釉色无暇。   陆致洵一看,竟是自己常用的一只,“她怎么连这些东西都收进去了。”嘴上虽是嗔怪,心里却又一丝甜蜜流过。就算是再心细的女子,若是没有将对方放在心里,只怕也不会注意这样的小事吧。   严正看着陆致洵的神色,心中也为他有这样的妻子开心,表面上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依旧严肃,“收进去的还不止这些呢。”他又拿出那叠手帕,递给陆致洵。   陆致洵本来以为只是一叠普通的手帕,拿在手上却闻到淡淡的清香。拿近一闻,是一股艾草的香味。他想到自己去年夏天长了疹子,后来微雨拿了艾草汁煮过的手帕给他,要他平日里用来擦汗。可这还没到夏天呢,难道她以为自己要在金陵常住么,真是个傻女人。明明心里透着欢喜,嘴上却是一句冷冷的“多管闲事!”将手帕往桌上随意的一仍。   严正明明看见陆致洵刚才面有喜色,怎么现在又不高兴了呢?他跟了陆致洵这么多年,虽然有些心思他是猜不透的,可喜怒哀乐总还分的出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君心非石      下了火车,宁远昇问道:“二少奶奶在金陵可有故人?”   微雨如实相告:“没有。”   “那就是来找二公子的了?”   微雨知道无可否认,而且他在火车上救了她一命,对他也少了防备,“嗯”了一声。她因为身上的样子有些狼狈,脸上的妆也花了,所以低着头。但在宁远昇眼里看来,却是无限的娇羞。   “专使公馆我到正好认得路。”意思很明显是要送她。   而微雨不知道陆致洵在哪,若是一路打听过去,怕引起别人的怀疑,那陆致洵就有危险了。所以她没有拒绝的意思。      到了专使公馆,微雨道了谢,宁远昇就告辞了。门口的岗哨都是陆致洵的近侍,自然是认识微雨的,忙迎了她进去。可陆致洵却不在,问身边的侍从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没有办法,只能在屋里等。她在路上俩天两夜,昨夜又发生了劫匪的事,心身俱疲,很快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陆致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门口的岗哨告诉他微雨来了,他神情一愣,加快了步子朝里走去。   跟在身后的严正觉得很是惊讶,二少奶奶这个时候怎么会来金陵?等陆致洵进了卧室,严正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是跟进去?还是不跟进去?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决定还是等等再说。   微雨蜷缩在沙发的深处,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本来挽着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碎发遮在脸上,眉头紧蹙,好像有什么忧心的事。陆致洵几乎是下意识的弯腰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捋到耳后去,等他做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悬在空中,有些发愣。他的心里觉得怪怪的,连自己都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微雨朦胧中感到有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猛的惊醒过来,身体本能的向后一缩,待看清了面前的人才又一瞬间放松下来。   陆致洵在她醒来的同时,立刻将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去,恢复一贯的冷淡语气道:“你来干什么?”   微雨从包里拿出密信递给他。陆致洵眉头一皱,那信上还沾着斑斑血迹,想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展信一看,是文字密码,这文字密码要专门的密码本对应着看才能明白意思,侧头向屋外喊道:“严正。”   屋外的严正一听,立刻进去。接过陆致洵递过来的信纸,看了一眼,从兜里拿出随身的密码小本,查阅起来。等了一会道:“参谋长,密信上说,谭琨要扣押你。”   三个人的脸色皆是一惊。   严正又道:“信上还提到我军大批军队南下。”   “呵,大哥是要置我于死地。”陆敏正中风,能私自调动军队的只有陆致熠。华北军向南调动军队,就给了谭琨扣押陆致洵的借口。   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嘲,为着如今的形式,为着血脉相连的那一点亲情,他放过了他大哥。而如今,他大哥却要反过来要致他于死地。   “参谋长,请速速离开!”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专使公馆一直有人监视,微雨突然到来,势必也引起了对方的怀疑。谭琨也不会任由他安全离去。   外面响起了一阵连续而急促的刹车声。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一排汽车围住了专使公馆,每辆车上都下来三四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   领头的道:“陆参谋长这是要出门么?只是最近城里不太平,司令让我们贴身保护您。还有,人多危险的地方就不要去了,比如——火车站!”   “你们的意思,是要软禁我?”   “不敢不敢,只是为了您的安全,尽量不要出门。”   陆致洵笑道:“呵呵,那就替我多谢司令的好意了。”   既然出不去,三人只好又回了屋里。      陆致洵刚才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微雨披着男人的外套,里面的衣服上满是血迹,手和脚上都是擦伤。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遇到了多少事?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你先去洗个澡,然后我派人尽快将你送走。谭琨的目的是我,不会为难你。”   “那你呢?”她的眼泪有脉脉深情,有灼灼担忧。   “我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你不走,我也不走。”她低着看着脚尖,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和,却是异常坚决的意味。   “这不是胡闹的时候。”   微雨站在那,有些自顾自的说:“最多,我不给你添麻烦。”他前路未卜,她怎么可能安心离开。就算她留下来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陪在他身边。至少,前面是风是雨,他们一起度过。   陆致洵的心里不知道是怒气还是焦虑,想要发作,想要大声的朝她吼,告诉她不可以留下,告诉她这里又多危险,告诉她必须赶紧离开……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欢喜吗,因着她的到来。他舍不得她现在离去。   “算了,你先去洗澡吧,一会再说。”   微雨向四周瞅了瞅,不知道浴室在南。陆致洵手一指,那是卧室的方向,里面连着一个小浴室。   ……   “参谋长,我们接下去怎么办?”严正掩饰不住满脸的焦急,虽然暂时谭琨不会将陆致洵怎么样,可如果长期软禁下去,只怕迟早会找个借口永除后患。   “我有两件事要你办……”   ……   严正从外面回来,手中捧了一件衣服。陆致洵坐在书桌前将一封写好的信塞进信封,然后递给了严正。严正放下衣服,接过信就又出去了。   微雨洗完澡出来,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只好裹了一条大大的浴巾。她这个样子又不方便出去,就躲在卧室里。   陆致洵拿了衣服进来,要她换上。微雨接过来一看却傻了眼,那衣服只有小小的一件,她根本穿不上的。   严正受命去买衣服,可他从来没有买过女装,哪里知道要怎么买。只是觉得微雨看上去那样娇小,就随便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叫老板娘拿了最小号的。可他不知道那家店还卖小女孩穿的旗袍,最小的只有七八岁的女孩才能穿。因为赶得急,严正看也没看,就拿了衣服回来了。   微雨茫然的愣在那。   陆致洵往那衣服一看,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低低的骂了一句:“这个严正,真不会办事。”然后去箱子里翻了半天,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衬衫给微雨。   微雨洗了澡出来出来,脸上带着红晕,白衬衫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的娇小柔弱。衬衫的下摆正好遮到大腿,两条白皙笔直的玉腿裸在外面,她有些尴尬,双手扯着衣服的下摆想要尽量的多遮盖一点。一双光溜溜的脚丫更是看的人心神荡漾。   陆致洵无意中看了一眼,就别过脸,不敢再去看她。虽然他们之间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那一日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并未专心,并未认真的看她。而那一夜的记忆,也似乎刻意的被他删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的身体是那样的诱人。他不敢在想,从柜子里拿了一双拖鞋出来要她穿上。“你真的不走?”   微雨穿了拖鞋坐在床边,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也不怕危险?”   “我相信,你会护我周全。”她抬起脸,微微的扬起嘴角。那笑容里含着对他的信任,也含着对他的崇拜。   屋子里,长久的静默。他盯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端倪。如今,连严正都差点乱了手脚,更不用说低下的人乐。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有她如此坚决的信任他。他清楚的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蠕蠕爬动,痒痒的。      “好吧,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还有些公文要看。”他的行动受到了限制,但还好他底下的人暂时还能自由出入。他必须抓紧这仅有的一点时间部署。   微雨点了点头。她实在太累了,虽然刚才睡了一会,可还是没有缓过来。头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夜里,下起了小雨,打在叶子上沙沙地响。那纷乱落下的雨点,仿佛也打在陆致洵的心里。他批阅着公文,却是好几次的出神,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些纷乱的思绪似乎都与微雨有关。   “致洵!”微雨从噩梦中惊醒,蓦的坐了起来。她梦见有人朝他开枪,梦见血不断的从他身体里流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叫他,原来成婚这么久,他竟然连叫他的机会都没给过她,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这样的喊出他的名字。   他走到床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她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原来她不是不怕的,甚至比任何人都怕。只是她信任他,只是她放心不下他。所以千里迢迢的赶了来,又决然而然的留下来。   她望着他,眼中的惊恐尤未退去,怯怯的道:“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背对着我睡?我...我害怕。”   他的眼里渐渐浮起痛楚,心里酸的生疼。她爱的那样卑微,到了今时今日也只敢怯怯的朝他开口,只是要他不再背对她。她甚至不敢奢求一个他的拥抱。   他躺进被子里。   她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只能要求这么多。他能够收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背影,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也看着她,她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光彩,原来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子她就满足了。那他的心又岂是石头做的。“吾心非石,不可转也。吾心非席,不可卷也。”诗经里古老的诗句,正是他的此时的心情。    云开月明   他向她挪近了半分,然后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到怀里。她有片刻的怔忡,身子软了下去,软的化成了水,柔柔的流进他的怀里。他的手心贴着她的背,隔着薄薄的衬衫,有浅浅的温度自掌心传上来,痒痒的。她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双手搁在自己胸前,她不敢伸手去抱着他,也不敢将双手贴在他的宽厚的胸膛上,她只是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见她手肘上的擦伤,想起她衣服上的血迹,“那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那不是我的。”反正都过去了,何必再让他受无谓的担心。不过她自己想起来到是觉得后怕,要不是宁远昇正好在,要不是父亲当年给了她一把枪,她或许已经死了。   他见她不愿意再说,就没有再问,反正他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因为他的头痛一直没好,所以卧室里燃着宁神的檀香。袅袅的白烟丝丝缕缕的漾开来。外面是簌簌的雨声,像风吹过竹林。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滴滴答答,直到天明。   天边泛了鱼肚白,晨光透过藕色的垂丝窗帘照进来。微雨朦朦胧胧的,觉得周身被包裹在温暖里,不愿意醒来。陆致洵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将她揽在怀里。他醒了好一会了,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初见时的忧虑,转而代替的是一种祥和安心。也许他真的是错过了很多的时间,可是他不想再错下去了。她真的值得他去爱,值得他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有一些叫做憧憬的东西在他心的深处蔓延开来。      微雨醒过来,本以为自己会如从前一般看到一个冷冷的背影,却正对上陆致洵带着笑意的眼神。她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醒了?”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轻轻软软的,让她更加觉得不真实。可她终于知道,那不是梦。他就在她面前,而且拥着她。   她本该是万分的开心,可鼻子却酸酸的,想要落泪,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他见她眼中泛起了盈盈的泪光,“怎么了?”,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那目光温柔的看进她的心里去。   她摇摇头,“没事…”退出了他的怀抱,别过头去。她不能再让自己有丝毫的误会了,在景洲,她已经错过一次,那样的痛彻心扉她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      “咚咚咚…”严正在门外试探性的敲着门,声音的轻重拿捏的恰到好处。若是里面的人睡着,那声音也吵不醒,若是醒着,则正好能听见。   “你在房里呆一会,我去去就来。”他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卧室。      严正抱了一推公文放到他面前,“这些是谭琨底下各员大将的资料,还有金陵最近重大的人事调动。”   “先放着。信送到了?”   “送到了,只是...他说需要考虑。”   “考虑就说明他动了心,答应不过是时间问题。还有,我让你查的事呢?   “钟山官邸已经被大公子控制了,但夫人小姐都还安好。二少奶奶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还在火车上遇到了劫匪,若不是有人开枪救了二少奶奶…恐怕…”严正不敢再说下去,因为陆致洵的脸色难看极了。   ……   昨日洗澡的时候,微雨将那条染血的裙子试着搓了搓,可那血迹牢牢的在上面,根本洗不掉。泡了一整晚,此时又拿来反反复复的搓,还是不行。   陆致洵进来,见她在洗衣服,道:“都脏成那样了,不要洗了。喏~”他手里捧了一叠新的衣服。   她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洗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火气,她一路这么危险的过来,他听了严正的话都觉得替她后怕,她一个女人怎么这么的不管不顾。他将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仍,高声道:“我说了叫你不要洗了,都脏成那样了还有什么用!”   “可这裙子…是你送我的。”她的声音很低。   原来因为是他送她的,她才舍不得。先放着吧,血不是那么容易洗的,我会想办法。你先从这随便挑一件换了。”   她想到自己身上还只穿着一件他的衬衫,这里人进人出的,难道她要一直躲在卧室不成。她放下衣服,拿毛巾擦干了手出来。床上放了十几件衣服,洋装旗袍都有,她正在想要穿哪一件,听见他有些孩子气的道:“若是这次还没一件合身的,我就扒了严正的皮。”   虽然明知道他是开玩笑,哪里会真的因为这样就扒了严正的皮。可她到觉得真的为难了严正,一个男人,又一直待在军队,哪里会买女人的衣服。这床上的衣服,各件的款式都十分精致,想是花了不少心思挑选,也亏得他了。   她挑了一件鹅黄的纱裙换上,大小正好,清清凉凉的,飘逸若仙。   “我们去走走吧。”他牵了她的手向外走。   她的手僵在那,除了成婚那天,这还是他第二次牵她的手,而且不再是从前那般冰冷。   “你不是不能出去么…”   “只是道后院的园子走走……”   “想不到专使公馆的后院还有个这样美的一个园子。”她不由的惊叹。这里的花虽然比不上钟山官邸的,却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园子的南边有一座红柱青瓦的小亭,四方尖顶,连着一段曲廊。那曲廊的两边个种着几株紫藤。繁花串串,从廊沿上缀下来,在青青的叶间,如紫霞弥漫绿野。   “微雨。”他突然叫她。   “嗯?”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被他叫的缱绻缠绵,好像透着无限的情愫。她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难道她忘了从前的事情么。她不能,不能再错了。“怎么了?”她的语气是极力克制的平静,故意的带着一丝清冷。   那清冷极细微,可他却感觉到了,原来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对对方的感知就会那样的细微。连语气里一点小小的波动都能感觉的道。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说不出口了。   紫藤花串在风里来回的轻摇,有几瓣碎花瓣随风而起,一瓣紫色的花瓣落在微雨的发丝间。他伸手替她轻轻拂去。   他手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她本来是极讨厌烟味的,可他身上的烟味却很好闻,闻着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她甚至有点贪恋这种味道,希望他的手在自己的发间多停留一会。当他的手离开她的发间,那烟草的味道也渐渐远离,一丝失落一闪而过。      有侍从来报:“有人找二少奶奶。”   “谁啊?”微雨觉得奇怪,她在金陵又不认识谁,怎么会有人找?   陆致洵却想起了一个人——宁远昇。他知道是宁远昇在火车上救了她一命,并且他刚刚得到消息,宁远昇新任了金陵政府的外交次长。   她刚走出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这里是专使公关,她似乎不方便待客?   他好像什么都能看穿,笑道:“去吧,到外面坐坐,他们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她留给他一个灿然的笑容,然后离去。那刹那,他似乎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似的。他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爱情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他才心动,已经失去理智。或者,他其实已经心动了很久,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      微雨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到宁远昇站远远的站在那。是了,在金陵她也就认识他了。可是接着从宁远昇跳出来的那个人,却是将她吓了一跳。   “顾晴!你怎么会在这?”她惊讶的一塌糊涂。   “你还说呢,我担心你啊。而且…”她转头看了宁远昇一眼,那脸上有浓浓的甜蜜。   ……   仨人到了一家咖啡厅,顾晴坐在宁远昇身边,微雨坐在她们对面。   “那天把我吓个半死,见你迟迟不联系我,我只好去你家找你,可却说你不在…我担心的要死,只好打电话叫他想办法。”她说到“他”字的时候,故意用手肘撞了一下宁远昇,那动作说不出的亲密,“结果,他居然告诉我,正好在火车上遇到你了,还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你差点死了……”   微雨略带娇嗔的道:“好了好了,你看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还死啊死的,也不知道避讳……还有,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其实也不是啦…”顾晴有些脸红的低下头。   微雨联想到刚才她用手肘碰宁远昇的动作,又见这丫头居然会脸红,心里已经猜了七八分,“你们这是…?”   顾晴“嘿嘿”一笑,同时与宁远昇相视而笑。   微雨知道答案已经不用问了,可她还是觉得奇怪:“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甚至不知道你们认识。”   顾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啊,你离开学校不久我们就认识了。”   微雨想起顾晴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提起一个学长,神情里总是带着崇拜。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宁远昇,世界真小。她心里替顾晴高兴,顾晴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顾晴也能幸福,那她就真的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她想到自己在心里用了个“也”字,那就是说她已经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竟有些微微的出神。一会才转而道:“那你怎么才告诉我?”   “其实我们也是刚在一起不久。”微雨后来才知道是顾晴倒追的宁远昇,她们的确是在一起不久,所以顾晴也一直没有跟她说。“我这次来一是为了确定你平安。另外是他来了金陵,我也索性跟过来了。”   微雨打趣道:“你到真是夫唱妇随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微雨虽然是为了送密信而来,可她心里何尝不想夫唱妇随。   三个人都笑起来。    山雨欲来   微雨回去的路上,听见隆隆的轰鸣声,空中有很多轰炸机低低的盘旋。   到专使公馆的时候,陆致洵正被几个人带上车。那些人都板着个脸孔,似乎来者不善。她连忙跑上前,焦急的道;“你要去哪?”   他回头瞧见她一脸不安,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的道:“没什么,谭司令想找我聊聊而已。”   “聊聊?”她虽然不懂政治军事,可是如今的形式也看的明白,这聊聊两个字里也不知包含了多少层意思。这一去,万一有什么危险?...她焦急的道:“我也去!”   “别说傻话,在这等我回来。”   她刚才也是急了,。毕竟是公事,她一个女人跟在身边算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真的有危险,她反倒会成为他的负担,所以乖乖的点点头。   陆致洵的车开远了,微雨才转身回楼上,路过严正身边的时候,问道:“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像是自问自答,又低低的重复了一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   宁远昇送了顾晴回到她暂住的地方,顾晴依依不舍的抱了他一会才肯进屋。宁远昇的态度却有些敷衍,好像巴不得快点离去。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   他道:“凤凰山官邸。”脸上浮起一丝狡黠。      凤凰山官邸。   今天的会面本来是秘密行进的,所以才会将地点定在官邸而不是总统府。可大批的媒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纷纷蜂拥而,将官邸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谭琨无奈,拍出大批的卫队持枪警戒。   陆致洵的车穿过警戒而入。他从车下来,有专人引了他上去。会议室里,摆着一张小型的会议圆桌,谭琨已经坐在那了。   ……   微雨随手拿过一张报纸看起来,头版头条赫然写道:“华北军最后通牒。”报上说,若是十日后,谭琨再不释放陆致洵,华北军就要轰炸金陵。   窗户开着,风吹起窗帘的一角,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天上有寥落的几点星光,散发着清冷的微光。等了很久还是不见陆致洵回来,微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她实在等不下去了,想冲出去找严正问情况。刚打开们,严正就迎面撞了上来,他脸色阴沉,喘着气道:“参…参谋长…出事了!”微雨脸色煞白,只觉得一阵眩晕。   陆致洵现在人在医院,严正亲自开了车带微雨过去。一路上,她沉默着,眼泪蓄在眼眶里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告诉自己,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要坚强,否则她留下来就没有意义了。好几次,她想开口问他的情况,可还是咽了回去。她真的不敢想,若陆致洵有个万一……那她?!      医院的特护病房门前,微雨的手悬在半空,怎么都下不了决心推开那扇门。身后的严正见她那样子,只好自己先推门进去。她这才怯怯的跟在严正后面进去,整个人紧绷着,步子迈的极慢,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抬头向床上躺着的人看去。   他躺在床上,面色尚好。她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又提起来。他胸口被厚厚的白纱布包裹着,血还在渗出来。她伸出手,指尖就要触到纱布,她本能的想要轻抚上去,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触碰伤处,指尖停留在纱布上方,簌簌颤抖。   她哽咽着问:“很疼,对不对?”那表情痛苦的好像她比他还疼。   他觉得心里甜蜜,她不问发生了什么事,不问伤的怎么样,而是问他疼不疼,那才是最直接真情的关心。他一笑,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她慌乱极了,又不能去碰他的伤口,又想急切的做些什么,双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来回徘徊,连连无助的望他,好像在期待他告诉她要怎么做。   那样子看在陆致洵眼里真的温暖极了。他微笑着道:“我没事,真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严正,神情又立刻严肃而复杂起来,眉头微蹙,“严正,你马上照我们计划的办。”   严正本来要立即离去,转身的时候看见微雨,犹豫了一下,又转过来道:“那二少奶奶怎么办?”   陆致洵担忧的看着微雨,刚要开口,微雨却抢在前面道:“我哪也不去!”她的声音很大,神色紧张到极点,又带着誓死抗卫的坚决。   他苦笑,她到是聪明,连他要说什么也猜到。形势更加的不乐观了,他要严正立刻带着他们所有的人到金陵城中的其它地方暗藏起来,否则他们迟早也会同他一样被严密的看守起来。只有严正他们在外面,他才有有人接应,才有机会。本来是想要让严正将她一起带走的,可是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是固执而坚强。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道:“我会照顾她。”   等严正出去后,微雨略带娇嗔的道:“哼,你看看你这样子,我照顾你还差不多,!”眼光瞟见他的伤处,脸色就一下子沉了下来,心疼的发颤,嘴上道:“怎么还在渗血,我去叫医生来。”   她刚起身,手腕被他蓦的拉住,他道:“才换过的。”她只好又坐了下来,“那你想吃什么么,我去给你买。”   他摇摇头:“我现在只能吃流食。”略带一丝调侃的道:“还有,你忘了我们现在什么处境?还敢到处乱跑。”然后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的道:“我只想你静静的陪我一会。”   她本来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听到这一句,她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想再去问了。外面的形势怎么样她也不管了,明天会不会死她也不想去想,这一刻,她只想真切的陪着他。嫁给他这么久,她一直是被忽略的,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如今,他亲口说,他需要她。有什么,比被自己最爱的人真实的需要,来的更让人满足。她,够了。   他突然问:“你白日里是跟宁远昇出去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明知故问,侍从应该早就告诉他了的,“怎么了?”   “以后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宁远昇好歹也救过她,而且他跟顾晴在一起了,她多少都会跟他有接触的。   “或许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一时之间没法跟她解释太多。   她从北平过来的时候,也是处处防备别人,包括对宁远昇。可是自从到了他身边,她就懒得去想很多事了,对人的防备也松了下来。他的话,她没听进去多少。      因为严正他们都不在,端茶倒水都是微雨亲手侍候。夜里,她怎么都不肯回去,趴在歪床沿上歪着头看他。他怕夜里凉,想伸手将床头的外套拿给她披,一牵道伤口,钻心的疼,他的手一松,衣服就掉到了地上。   她睡的很浅,他一动她就醒了。捡起地上的外套,道:“你怎么又乱动了,一会又要出血了。”   “我怕你着凉。”感情的东西真真的叫人奇怪,一转眼就换了他陷进去了。   她偷偷的笑,低着头将外套披在身上,暖和极了。 “对了,我今儿看报纸了。大哥他正在想办法救你呢。”   他冷哼一声。“救我,他是想杀我。”   “你怎么这样说?大哥不是要他们十日内释放你么?”   “只怕真到了那日,我就被自家的飞机炸死了。”   他曾收到密报,说谭琨跟长崎岛国的人有秘密有来往,猜想长崎岛国欲进攻兵金陵的事情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联合攻打华北。而陆致熠也应该收到了相同的消息,所以增兵南线也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是他派空军中队威胁要轰炸金陵,就是想要致他于死地。谭琨扣押他,无非是想手中多了一张牌,并不会马上杀他。但是陆致熠就不一样了,他绝不希望他活着回去。   微雨不再问,军政大事她不懂,她只是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要跳起来了,可她这个时候竟然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担心也没用啊,这些事情我又不懂,就交给你去担心好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有几条红血丝。他有些心疼,道:“你到我这边睡吧,手拍拍床侧。”因为是特护病房,所以连病床都特别的宽大,足够俩个人睡了。   她还在犹豫,他已将身子往旁边挪开了点,空出更大的位置来。   “啊…别动,你别动啊。这一晚上的,你怎么老是动来动去的,这样子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看她撅着一张小嘴,说话又急又快的,还说他是小孩子,到底谁比较像小孩。他轻笑:“你要我不动,那你就乖乖过来躺下。”   她努了努嘴,丧气兮兮地往床上一趟,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胳膊环过她,她侧躺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夜已更深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就连门外岗哨巡逻的脚步声都刻意的压低了。他开始静下来回忆白日里的事。      谭琨一见了他,笑着道:“陆参谋长,我们这可是第一次正是见吧,幸会幸会。”   陆致洵礼貌性的笑了一下,道:“谭司令客气,非常时期,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爽快!那就恕谭某直言了。你大哥名义上是要救你,实际上却是想要你的命。这点我想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在下自然明白。”   “我欣赏你是个人才,而我谭某一向最爱惜人才。”他笑着看着陆致洵,言下之意是想要将他收为己用。   “多谢谭司令抬爱,只怕陆某没有这个福气。”   “你不如先听我说完。我的意思并非是要你做我门下的一员小将,而是要将这江山拱手送给你。”   “哦,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你大哥已是大权在握,就算你平安回去了,也没有胜算,不是么?而我谭某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若是我们两家联姻,你再挥军北上……”   “谭司令!”陆致洵打断他,“你这是要我带着别人打自己家么?”   “这也说不上,你只是抢回你自己的东西而已。”   “那绝不可能!”陆致洵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不可否决的凌烈气势。若是他带带领华东军北伐,加上他留在华北的十几万军队,他大哥当然不足为惧。可是那样一来,他成了什么人了,只能留下千古骂名。何况到头来,只怕是为了谭琨做“嫁衣裳”。   “陆参谋长不如回去考虑一下。”谭琨还抱有一丝侥幸。   “多谢了,不需要!”   谭琨冷冷的道:“若是你不与我合作,那我只好选择与长崎岛国合作,到时候一样拿下华北。”   “请便。”语气里带着轻蔑。与长崎岛国合作,那谭琨就是卖国贼,只怕人民的唾沫也能将他淹死了。   谭琨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第一选择是与陆致洵合作,这是最轻松,也最有效的方式。可既然陆致洵不合作,那他也无可奈,抬手从腰间抽出了短枪。   陆致洵料定谭琨不会开枪,大批的记者都是看着他进来的,谭琨如何交代。而这些记者之所以会赶来,是因为他临走前,让严正故意放出了消息。可是他没有想到谭琨的枪是对着自己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俩个人,若是谭琨受伤,那他就是百口莫辩,也就给了谭琨杀他的借口。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奋力抓住谭琨手中的枪,并将枪口扳向自己,“砰!~~”   ……       夜传密令   陆致洵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开,各大报纸纷纷指责华东方面破坏合谈。   同时,陆致熠再次通电全国,重申十日后若不释放陆致洵,就轰炸金陵。   金陵百姓担心自身安危,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园被炸,无数百姓和记者聚集在凤凰山官邸的外面,要求释放陆致洵。   二楼的书房里,谭琨站在窗口,看到人群将大门口重重围住,与警卫军不断推攘。脸上怒 气冲天,牙咬的紧紧的,“嗖”的一声拉上窗帘。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谭琨转身对宁远昇道。   其实最初,谭琨是真心和华北军结盟。可是宁远昇一再向他游说:若是先打长崎,那以后想要统一江山,就是挑起内战。可如果先打下华北,再击退外敌,那他就是千古流芳的英雄。他动心了,这才起了杀陆致洵的念头。   “司令,我也没有料到受伤的会是陆致洵。如今的形式对我们很不利。”   “那还用你说,你倒是想个办法出来!否则就给我滚回你的北平!”   宁远昇虽然在北平混的不错,可他的野心何止于此。于是主动投靠谭琨,并将许多重要资料出卖给了谭琨。而他此次来金陵担任外交部次长,也是谭琨一手安排的。就连当日将陆致洵软禁,并不是因为派去监视的人知道了微雨的到来,他们从来没见过微雨,最多只是知道有个女人闯了进去。而是因为宁远昇在将微雨送到专使公馆的同时,将情况告诉了谭琨。谭琨为怕陆致洵逃离金陵,才迅速派人将他软禁。   “为今之计,不如杀了陆致洵一了百了。”乱世出英雄,南北一旦开战,他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杀了陆致洵,舆论上我们怎么办?”   “何须我们亲自动手。”他眼里有阴冷的杀气。   谭琨略一思索,“你是说陆致熠?”   “对!他早就想杀陆致洵,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么。而且就算到时候他没有炸死陆致洵,我们也可以派人杀了他,然后装成被炸死的样子。”   “甚好。那我们就静观其变。”   ……   等到第八日,愤怒的民众突然包围了陆致洵所在的医院,逼军方放人。   微雨站在窗边,向躺在床上的陆致洵描述医院外面的情况。人群越聚越多,医院门口喊声震天,连医院里的病人都跟着不安生。   病房门口突然冲进来一队人,微雨下意识的回头。领头对陆致洵笑道:“不好意思陆参谋长,我们司令想请您到更安全的地方。”   虽然陆致洵的伤好得很快,但毕竟才八天,伤口的皮肉还没有长好,行动起来牵动伤口还是会痛。所以微雨一路小心的搀扶着他,尽量使他的身体保持平稳。他们被带上了救护车,车辆佯装去接病人,顺利将他们带出了医院。      西郊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院子看上去很普通,可是门外却是守卫森严。严正带着底下的一众人躲在附近的草丛和树林里,严密的监视着院子的一举一动。   严正对身边的几个人道:“就在今明俩天了,你们都给我盯紧点!”   他们的人本来都在医院附近,随时等着陆致洵下命令。可是谭琨的封锁很严,根本传递不了任何消息。直到今天民众包围医院,他想谭琨一定会把陆致洵转移到别的地方。就派人盯着出入医院的所有人和车,连垃圾车他们也没有放过。直到有救护车从医院后门开出,他们起了疑心,一路跟到了这里,终于亲眼看道陆致洵和微雨被人带进了这院子。      这院子的外墙长满了青苔,看上去很有些年岁了。但里面却极宽敞明亮,四合式的院落在南方很少见,也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谁。院子的中庭有一株巨大的桃花,落了一地的绯红。   卧室在院子的东边,分为里外俩间,中间用一扇木雕屏风隔着。外间摆俩人一张花梨木的书桌;里间摆着一张垂着淡青色纱幔的紫檀床。   微雨扶了陆致洵半靠在床上,打量了几圈房间,摸了一把屏风的边缘,翻过手来看,道: “这里一点灰都没有,不知道是原来住的人离开不久,还是常常有人打扫。”   “自然是住的人离开不久。”陆致洵很肯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到外间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一概俱全,若是很久没有人住了,那些东西也都该收起来了。而且你看这纱幔,都是入夏的款式,只怕换了没多少日子。”   她眼眸一挑,故意讽他:“你倒是观察入微,只怕连主人的生平都要猜出来了。”   他笑道:“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女子。而且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离开”   她见这屋子里一点女人用的东西都没的,“你又知道!”她越发的不相信了。   他的笑意更深:“我还知道她叫古夫人。”   “啊?”她知道不对了,就算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屋子的主人叫什么啊?“我还当你真的料事如神呢,原来你是认识这屋的主人。不过,怎么会这样巧?”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古夫人就是那日他去九重天找的人,也是他在金陵的情报员。他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一见了那屏风就知是古夫人的住处。而如今古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离开了。而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去将桌上的宣纸和毛笔都拿过来。”   “都拿过来?你要写字么?”她想他的伤才好一点,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去拿来就是了。”   她于是去拿了过来,“你要干嘛?”   “做孔明灯,还有风筝。”   “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虽然她一直都相信他会有办法的,也从来不流露自己的不安和担忧,但后天就是轰炸金陵的日子,他怎么还有心情,“难道你真的想要等…”那后面的“死”字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等死么?”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安,“若是我们真的要死,你后悔么?”   她听他的语气,那声音里一点底气都没的,她以为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死亡对于谁来讲都是一件恐怖的事,她也不例外。可是如果真的要死,她却也不怕,因为他在她身边,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觉得安心。就算是死,也不过如此。   她笑着摇摇头,然后将拉过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道:“母亲临终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若是爱一个人,就要长长久久的陪着他。我很庆幸,这一生我做到了。”她以为这样就已经是一生了,一瞬间,她就在心底做好了与他从容赴死的准备。可是她不知道,这一生还那么长,而她最终没有做到!   他的不安并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不确定她的心,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跟他同死。所以才会那样问。人真的是很奇怪,你不爱她的时候,什么都看的清楚。可你一旦爱上她,就算明知道她多爱你,也会变的患得患失。还好,她那样平静和坚定。那他又怎么会让她去死。   “你放心,会有办法的。不过我一个人太慢,你得帮我。”如今的情况,从明处只怕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但是从暗处却还有一线生机。问题是他要怎么把将计划告诉严正他们。      书桌上有几把刻刀,他们将毛笔劈开来,做孔明灯和风筝的架子,然后糊上宣纸。到最后毛笔不够用了,微雨想起院子中庭的那株桃花,于是去折了一枝来,将花都摘去,又将它劈的光滑了些,做了风筝中心的那根支架。   有碎花瓣沾在了她的发间,他笑着伸手替她拂去。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景州督军府的院子里,她一回眸,发间和衣襟尤沾着白色的蔷薇花瓣,一脸的楚楚动人。原来很多事,一直都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他刻意的回避了。   那刻刀用起来到底不是很顺手,微雨一不小心将指背划了一条口子,可是她没吱声。等到差不多都做好了,陆致洵才发现那白色的宣纸上,竟有几点刺目的红。他皱眉盯着她,脸上有些不高兴。她没明白过来情况,傻傻地问:“怎么了?这样盯着我?”。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握住她受伤的那根手指,吮进嘴起。   “怎么不说?”语气里有轻微的埋怨,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蓦的愣住,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她还记得刚到陆家的时候,清清夹伤了她的手,他只是看了一眼。可如今他的眼神里竟是这样的脉脉深情。一切真的已经不同了,如果这种幸福可以一直这样延续下去,那该多好啊。就算要她付出再多的代价,她也愿意。   血的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却觉得甜蜜。面前的人,眼波流转,脸上羞涩的浮起一层红晕,更加的娇艳可人。他真想一把拉过她,好好的亲热一番。可惜他还有事要做,而且他的伤似乎也不允许他那样做。   因为孔明灯还需要蜡烛,微雨只好找了借口去问看守的人要。看守的人开始不肯,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又想着只是一根蜡烛,于是也就找来给她了。      等到天完全黑透。他们来到了院子里,将孔明灯点燃。灯先是静止了一段时间,然后缓缓的上升。灯升到半空的时候,守门的人,也就是给微雨蜡烛的那个人看到了,“啪”的一声,重重的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上面早就叮嘱过,不许里面的人有任何机会传递任何消息,否则就拿他们是问。他真是后悔死了,若是出了什么情况,他就完了。连忙掏出枪,朝孔明灯射了一枪。   严正他们在外面本来没有看见。但孔明灯被子弹打穿后,失去了平衡,就冉冉的烧了起来。虽然火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那样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黑夜里就算是几里外都能看见,何况是一直盯着院子动静的严正他们。   微雨已经知道陆致洵是要传递消息出去,见到孔明灯落了下来,一脸的焦急和失望,“怎么办,被他们发现了,要么我们再做一个。”   陆致洵却是扬起了嘴角,“再做一个还是会被发现,不过...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微雨先是一愣,然后便想起了放孔明灯之前,放出去的那只风筝。   孔明灯是一定会被看守他们的人发现,所以孔明灯并不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它只是一个暗号,表示有命令传出,这是陆致洵跟严正早就商量好的。而命令写在了风筝上,并且用墨水将风筝都涂黑了。黑色的风筝在黑色的夜空里根本看不见,等到将绳子剪断,风筝就顺着风的方向飘出去了。守卫的人当然没有发现,等他们发现孔明灯的时候,风筝已经稳稳的落在了某处。   严正带着人顺着今晚的风向找去,虽然费了一番时间,但终于找到了风筝。上只有两个字……    暗战如荼   夜深了,月光如水一样流了满地,窗格子上映着桃花的枝影,随风轻摇,满院浮香。   微雨蜷缩在陆致洵的怀里,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无论局势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无论明天会怎么样,只要一入了这温暖的怀抱,她就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他抱着她,她身上熟悉的蔷薇花香幽幽的传来,一阵一阵搅得他心神不宁。   “致洵”她柔柔的叫他。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她以前连叫他名字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只是贪恋着这样亲密的称呼,想要多叫几遍。   她将双手环的更紧,他却将身子退开了一点。她因着他的退离,心急速坠落,下一秒却又高高的悬起,因为他的吻蓦的贴了上来。她的肌肤有着让人难以控制的魔力,薄薄的衣衫下是起伏玲珑的身躯。她的呼吸渐渐萦乱,只得伸手抓着他的衣襟。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却不想牵动了伤口,痛呼出声。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焦急的问:“没事吧?”。   他无奈的笑了笑,重新躺倒了一边。   她亦嗔亦怨道:“你真是的,伤还没好,也敢这样胡来!”   他故意笑着逗她,“我怎样胡来了?”   “你!”她羞的脸上绯红,说不出话来,手往他身上打去。明明只是轻轻的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却“啊…啊…”的痛呼。吓得她连忙俯过身去查看他的伤口,却被他一把圈在怀里。她知道上了当,撅着一张小嘴,心里却一点也不恼,只想他的抱更紧些。   ……   顾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听说微雨他们从医院消失了,她就急的不得了。宁远昇一进屋,她就冲过去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宁远昇摇摇头,脱了帽子,在沙发上坐下来。下人端了茶上来,他拿着杯盖,将茶叶拨到一边,悠悠的喝起来。   顾晴一把夺下了他的茶,茶水溅到了他的裤子上,“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宁远昇面有不悦:“我已经尽力去打听消息了,你还要我怎样?”   顾晴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挨坐到他的身边,语气柔和下来道:“好了,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太担心微雨。”   宁远昇看着她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左右的,你明白么。”   “可是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么?”她也知道宁远昇虽然是外交部次长,可军部的事情,并不是他能左右一二的。可是微雨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总之我答应你,我会尽一切力量,去保微雨周全。”   顾晴点点头,事到如今,她也是真的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微雨平安。      回去的路上,宁远昇瞥见裤子上的水渍,一脸的厌恶之色。他刚才的话,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尽一切可能去救微雨。自从她见到微雨千里迢迢为救陆致洵而来,他就妒忌的发疯。为什么这么好的女人却是别人的,为什么别人一生下来就是王孙贵胄,而自己从小跟着母亲颠沛流离。虽然他已经有了顾晴,可是她又怎么能跟微雨比呢。   他苦学多年,终于进入了北平外交部,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抱负。可是现实是如此的残忍,就算他再怎么才华横溢,再怎么能言善辩,他也只是外交部里的一个提线木偶。那些看上去精彩纷呈的外交对辩,其实不过是早已写好的剧本。一字一句,都是事先商量好了,不能错了半个字。而通过外交替国家争取利益,更加只是笑话。那些利益早已在后台被瓜分干净,哪里还等着上谈判桌。当他终于明白,只有掌握了真正的实权,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依然放弃了多年来的信念,将北平政府这些年与外邦的联系资料,都出卖给了谭琨。想以此在华东军中谋得一席之地。可是谭琨老奸巨猾,只是给他在外交部按了一个次长的虚位。那他跟在北平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只能继续给谭坤卖命,等待机会。      金陵城中的一处民宅内。严正将风筝递给章有文,章有文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杀谭”。   “杀谭坤,这怎么可能呢?”凤凰山的官邸守卫森严,以他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谭坤。   “我们自然是不行,可有人行。”严正又拿出了一叠副官杨有为的资料,很多事陆致洵在之前都早已筹划好了,“凤凰山的官邸我们进不去,可是杨府却拦不住我们。”   “你的意思是要胁持杨有为的家眷,威胁他杀谭琨。他会同意么?”   “若是他忠心耿耿,我们自然没有把握。可若是他早已动摇,我们不过是逼他做个选择。”   ……      第二日中午,凤凰山官邸。谭坤正在书房,宁远昇经通报后,推门而入。   “谭司令。”   谭琨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是想来请命,一旦司令北伐,在下愿为司令效犬马之劳。”   谭琨的眼中满是不屑,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在军中为你安排个一官半职?”   那不屑看在宁远昇眼中,针一样的扎进心里,却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在下只是想为司令效劳,哪怕是为司令身前士卒!”   谭琨讥笑道:“哦,我到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既然你愿意为我身先士卒,那你就到前线做一员小兵吧。”   宁远昇只觉得满腔的火都要冒上来,虽然他说不上为谭琨做了多少事,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算是尽心尽力。 可如今,却被他过河拆桥,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副官杨有为突然带了一队人冲进来,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长枪,齐齐的对准了谭琨。   谭琨拍案而起,“你们干什么?”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继而盯着杨有为道:“你居然背叛我!”   杨有为道:“对不起了司令。”这凤凰山官邸,守卫森严,若是别人想进来只怕是难如登天。可是杨副官是侍从室的顶头上司,所有的警卫队都受他的指挥。   “为什么是你?”   杨有为仰天长笑,“呵,为什么?我跟了你十几年,可结果呢,我却连一点实权都没有?到现在我还是如十几年前一样,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小小副官,你说我为什么?”   “你要权,为什么不与我说?大不了我给你个军长做。”   杨副官笑的更加放肆:“跟你说,呵呵。你现在到是会说话,可是我还不了解你。若是我一早让你知道我的野心,只怕这会我早死了。”   “那我这会知道了,难道你就不会死了么”谭琨脸上渐渐浮起了一抹笑意。   突然一队人持枪鱼贯而入。在这关键时刻,谭琨怎么会这样掉以轻心。这几日府中的人员变动他早已察觉,只是时间紧迫,只暗中布置了少量的人马。   杨副官的人立刻调转枪头,两队人即刻陷入了混战中,枪声此起彼伏。宁远昇悄悄退到了一边的角落。两边情势相当,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杨有为看到情况不妙,若是再拖下去,一旦谭琨的大部队赶到,那他就死无葬生之地了。他从后腰拔出枪,对着谭琨连开三枪。   谭琨在桌子上顺势一滚,他本是军中有名的猛将,当司令这么多年身手却也未见生疏,不仅顺利的躲过了杨副官的几枪,同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配枪朝杨副官射去。杨副官回身一闪,但还是被打中了右肩,手上力一松,枪就掉了下来。谭坤飞起一脚将枪踢得远远的,自己的枪则对准了杨副官的太阳穴,缓缓的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杨有为以为自己死了,缓缓睁开眼睛,却见谭坤从他面前直直的倒了下去,血不断的从额头冒出来。   原来刚才那把枪正好踢到了宁远昇的脚下,他想起方才谭琨对他的种种侮辱,也知道谭琨如果活着,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在军中出头。于是一狠心,对着谭琨开了枪。在场的人,已经只剩下杨副官和他,而杨副官又受了重伤。   他拿着枪一步步走近杨副官,“杨副官,你是要我杀了你,还是要跟我合作?”   杨有为冷哼一声,“你若是杀了我,那今日的事你就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跟我合作。你是谭琨的副官,若是你说的话,别人自然会信。若是你不照我的话办,那我们一起死吧。”   “你要我怎么做?”   “首先隐瞒谭琨死讯。然后立即以谭琨的名义通知军中各高级将领,召开最高军事会议。”   “你…你这是要”   “你放心,事成之日,我们同享富贵。不过现在,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微雨陪着陆致洵站在院中。天空一片蔚蓝,几缕洁白的云丝点缀其间。一架轰炸机隆隆的从低空飞过。   “若天空可以一直这样美下去那该多好...”微雨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陆致洵“明日就是轰炸的日子了。”   陆致洵依旧望着天空,道:“当初我若坚持要严正带你走就好了。”他不敢转头去看她,若不是当时他一时的贪心,让微雨留下了,今日她也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   微雨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你若当初让我走了,我会恨你的。”   “我情愿你恨我。”他握住微雨环抱在他腰前的双手。   她一把放开他,“你再这样说,我可真恼了。”   他转过身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好好,我不说了,再不说了。”   他们紧紧的相拥着,天空又有几架轰炸机盘旋飞过。      宁远昇和杨有为突然出现在软禁陆致洵的院子前。   正在附近草丛里密切监视的章有文对身边的人道:“快去报告严副官。”那人听命而去。   院门前的守卫将他们拦下,道:“上头命令,任何人不许探望。”   杨有为上前道:“我是奉司令的命令。”守卫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想着杨有为是谭琨的副官,不敢得罪,就放他们进去了。      微雨一见有人进来,连忙放开了陆致洵的怀抱。   “陆参谋长,在这住的可好?”宁远昇春风满面,右手放在腰间。他已经让杨有为通知召开最高军事会议,准备将华东的高级将领一网打尽。到了那时,他便可以一手遮天。但反对的人必定也会不少,为了转移军内的注意力,他必须加快造成内战的爆发。   微雨见是宁远昇,诧异的道:“你怎么会来的?”正要上前,却被陆致洵一把拉回来。对于一个用惯了枪的人来说,又怎么会不明白手放在腰间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宁远昇正要拔枪,只听外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连忙掩饰自己的动作,将手放了回去。   严正带了一队人进来,前面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的军装,齐耳的短发,英姿飒爽。   杨有为见了她,连忙躬身道:“大小姐,你怎么来了?”她正是谭琨的独女“谭月华”,一直生活在军中。   “我来找陆致洵。”   “大小姐,这只怕不妥。司令生前有令,不许...”他还没说完,就被谭月华打断“你不要跟我废话,我父亲...已经死了。”谭琨的死讯对别人可以瞒住,可是对于每日回家都先给谭琨请安的谭月华来讲,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宁远昇于是让杨有为告诉她,是陆致洵派人杀了她的父亲。   杨有为还要上前阻拦,严正道:“杨副官,你的夫人和孩子还在等你呢?”杨有为伸到一半的手悬在了空中。   宁远昇笑着道:“既然大小姐有事,我们就先退下了。”随即向杨有为使了个颜色,一同出了门。若是能借谭月华的手杀陆致洵,他求之不得。不仅少了很多麻烦不说,微雨也不会因为恨他,那他得到微雨就容易的多了。      待宁远昇和杨有为离去后,谭月华掏出了枪对准陆致洵。       冷霜徐步   严正连忙挡在中间,与谭月华持枪相向。严正底下的人也都将枪口对准了谭月华。   刚才在门外,严正见势不对,正要往里闯,本来以为九死一生,结果遇上了单枪匹马的谭月华也在往里闯。谭月华借着严正的人马与守卫周旋,而严正则借了她的身份。那些守卫见是谭琨的独女,不敢得罪,又未免受罚,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俩下。严正和谭月华就一同顺利的闯了进来。   陆致洵命令道:“你先退下。”   严正当然不肯退下,回头看着陆致洵,“参谋长!”   陆致洵加重了声音道:“退下!”   严正只好收起枪,悻悻的退到一边,底下的人也都收起了枪。   谭月华见陆致洵镇定自若,倒也慢慢的放下了枪:“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谭小姐,里面请。”   陆致洵进去前,严正赶紧上前将这几日外面的情况大概的报告了一下。      “是你派人杀我父亲?”谭月华开门见山。   “我只能说,杀你父亲的人,并不是我派的。”这前后俩句话,看上去极相似,却不是一个意思。陆致洵的确派人去杀谭琨,可最终杀了谭琨的人,却不是他派去的。所以他这样说,并无不对。   “那就是宁远昇和杨有为!”   陆致洵不说话,谭月华继续道:“父亲死的时候,在场的人活着的只有杨有为和宁远昇。虽然他们告诉我,是你派人杀了我父亲,可是凤凰山官邸守卫森严,你又在软禁中,就算你真的派人去杀我父亲,也绝对不可能得手。”她并不笨,却还是不够聪明。她没有想到陆致洵派的人可以是杨有为,只不过杨有为临阵倒戈罢了。   他将错就错:“既然这样,你应当去找他们去报仇,找我做什么?”   “我手下连一个兵都没有,拿什么去替父亲报仇。况且,杨有为已经以我父亲的名义,在今晚召开最高军事会议,只怕要夺权。可我又不能将我父亲的死讯公布出去,有太多的人觊觎父亲的位置,我不希望华东军被瓜分干净。”   “那谭小姐要我做什么?”   “我可以以父亲的名义放你出去,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阻止他们。”   “阻止他们,呵呵,你是否明白那就意味着我要夺权。”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我要亲手手刃杀我父亲的凶手。”   “可以”   “第二,我不能让父亲的权利落到外人的手中,所以事成之日,我要你休妻娶我。”   陆致洵嘴角一沉,目光如冰似雪的盖过来,“谭小姐,只怕…”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就算今天宁远昇他们不杀你,明天你大哥的轰炸照样要了你的命。”   陆致洵默不作声,她说的没错,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否则就只有死。微雨焦急的身影映在窗格上,他只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的乱跳。   谭月华看了一眼手表,见他难以决断,于是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先解决今晚的事,其它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如何?”她有信心,陆致洵最终一定会答应她的。跟她结婚,不仅仅可以名正言顺的控制华东军的势力,加上他自己在华北的势力,甚至整个天下都是唾手可得。   “好。”他只能先答应她,不管怎么样,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   凤凰山官邸,大门两侧各站着一排士兵,与会的高级将领陆续到达。在进入官邸时,按照规矩,纷纷交出自己的配枪。而这些人还没有进到会议室,身后就被人用手枪抵住,然后被关到了不同的地方。   站在二楼大厅窗口的宁远昇,正看着底下的将领一个个中途消失,为自己的计划洋洋得意。只是迟迟不见杨有为的身影,他又朝楼下仔细的观察了下,门口的士兵正在被撤换。他心里嘎登一下,冷汗直冒。若是情况有变,他要如何自保?   谭月华正在以谭琨的名义撤换岗哨和卫兵。因为是司令的女儿,别人又都不知道司令的死讯,所以并未引起怀疑。不久,官邸上下就都在谭月华和陆致洵的掌控中了。   杨有为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扔进了二楼的大厅,可宁远昇却不在里面。   谭月华踹了他一脚,“说,宁远昇去哪了?”   杨有为瑟瑟发抖,“我…我真的不知道。”   陆致洵道“先不管宁远昇了,稳住各将领最重要。”转头对严正道:“将他带下去,然后将那些人一个一个的带上来。”   “是。”严正跟几个人出门的间隙,谭月华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的人?”刚才的行动中至少有几百个士兵参与,而陆致洵带到金陵的近侍不过几十人。   陆致洵只是淡然的一笑,目光里深不可测。在他来金陵之前,就秘密安排了人南下,以应不测。而在他被软禁后,严正更是尽可能多的调派人混入金陵城内。这些人若是硬碰硬,自然是不堪一击,可是有谭月华出面,控制凤凰山官邸却是足够了。   “你不说就算了,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劝降。”   “若是他们不答应呢?”   “再劝。”   “若还是不答应呢。”   陆致洵手指当空一划,做了个“杀”的动作。      将杨有为带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颗子弹,正中他的眉心。宁远昇本来想要逃走,可是杨有为是他的心腹大患,是唯一目击他杀死谭琨的人。于是他躲在暗处,等待机会。他杀了杨有为之后,一跃上车,疾驰而出,身后想起了一串枪声。事发突然,守卫来不及阻拦。而如今守卫官邸重要,又不能派人去追。   严正骂了一句脏话,“妈的,叫这小子跑了”      天际挂着一弯月牙儿,旁边云影浮动。   微雨已经习惯了陆致洵的怀抱,如今一个人,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她知道今晚至关重要,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心里有些失落。想起那个一身军装的谭月华,突然觉得羡慕。若是她也能穿着一身的军装,时刻陪伴陆致洵左右,那该多好。   陆致洵回房里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他捏着眉心,一脸的疲惫。见微雨望着天空的背影有些落寞。   她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你回来了。”过去替他脱外套。   他按着她的手道:“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却硬挣脱了他的手,将他的外套脱下来,挂到一边的衣架上。她已经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了,若是连这样一点事都忙不上的话,她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怎么了?”他见她的样子,像是一夜没睡。刚才的举动又似乎带着情绪。   微雨摇摇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到底怎么了?”   她还是摇摇头。   他只是回来睡一个时辰,马上又要去忙,又见她不愿说,所以也没有再往下问。   她在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可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她知道他是去忙了,是没有办法。可是心里还是觉得落寞,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最后一个将领在协议上签字后,被带了出去。   谭月华一脸怒容,“父亲底下的都是些什么人,没一个有骨气的!”这一夜一天,本以为要杀不少人,结果一威胁到身家性命,一个比一个投降的快。虽然她如今要的是尽快控制局势,可这些人到底是她父亲的旧部,这么快投降,实在替他父亲感到可悲。   陆致洵喝了口茶道:“一切都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还不好么?”   “但可惜宁远昇没有抓到。”   “他不过是一个人,无权无兵,还怕他么。”   谭月华笑着道:“看来我的两个条件,都指日可待了。”   陆致洵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去,心里有点乱,好像悬着一把随时都会戳下去的刀。若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掌控华东军的势力,他是断然不会答应谭月华的条件的。可谭琨的死讯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一旦泄露,长崎岛国必定趁机来犯。到那时,华东军若还没有上下一心,金陵就危险了。但微雨怎么办,不知不觉间,那爱已经入骨及髓,他不能负她啊。      回到房间的时候,微雨还是拥着被子坐在那。低头的侧影,流转着妩媚和淡淡落寞,让人不由的怜惜。他走过去,轻柔的道:“有心事?”   她默默的抬头,露出熟悉而柔软的微笑:“没什么,只是在等你回来。”   “你若有心事,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办到。”   她看到他眼里有着融融的爱意,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能够留在他身边,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是…只是想你了…”她低下头去,虽然她从不掩饰自己的爱,可这样当面说出来,到底觉得羞涩,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绯红。   他看着她满面的羞涩,心里却是一阵怅然。那件事就像是千斤重担压在心里。他已经将亲信陆续从北平调往金陵,若是谭琨的死讯能瞒的足够久,他就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控制华东军,那他就可以不答应谭月华的条件了。可如果,长崎岛国知道了谭琨的死讯,那他就再无选择的余地了。   他握了她的手,温软绵柔:“等忙过了这一阵,玄武湖的荷花也该开了,到时我陪你去看。”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他要尽可能的对她好。   “真的?”他如今这样忙,还要陪她去看花,有些意外。   “当然是真的。”他望着她笑。   柔和的灯光照下来,仿佛幻出一层朦胧雾。她偎进他的怀里,发香幽幽,氤氲在他怀袖间。      破旧的小旅馆里,宁远昇坐在床上,发丝凌乱,一身的狼狈。顾晴拎着重重的两大袋东西,在小旅馆门口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跟踪才进去。她走到宁远昇面前,将那两袋东西打开来,里面都是些日用品,还有一些吃的。   “你先吃点东西吧。”她拿出一包饼干递给他。   “不吃。”他一把挥开,饼干散落了一地。他脸上有狰狞的怒气,费了这么多的心力,到头来居然还是功亏一篑,一无所有。他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呢!   顾晴看着地上的饼干,这里地方偏僻,又已经是深夜,她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这些东西。她本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在他面前,却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她担忧的看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致洵为什么要杀你?”   他却是一脸嫌恶,“你知道了又怎样,你能救我么!”   “或许我可以去求微雨帮忙,她一定会帮我的。”   “你以为这些事,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么!!”不提微雨还好,一提起她,他就越发的恨,恨的骨头里都难受。若是那天他杀了陆致洵,那微雨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他的了。本来想借谭月华的手杀陆致洵,免得自己遭人诟病,没想到因此落到这种地步。   她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道:“我只是不想我的男人死。”   死?他怎么能死呢。他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他绝对不能死。死的人是谭琨,对,谭琨!如果他将谭琨的死讯告诉给长崎岛国,那他就立了一大功。而长崎岛国的人为了制造混乱,势必会将谭琨的死讯公布出去。到时叛军四起,他到要看看陆致洵怎么应对。   他心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愤怒的火焰,复仇的火焰。他嗖的一声站起来,双手按着顾晴的肩:“钱,把钱给我!”   她从袋里拿出钱给他。他看了一眼:“这些哪够!”   “可我带来金陵的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我不管。”只要有了钱,他就能打通各路关卡,见到长崎岛国的人。   “我现在上哪去给你找钱啊。”为了跟他来金陵,她已经跟家里闹翻了。她父亲就是等着她弹尽粮绝,然后乖乖的回北平去。此时问她父亲拿钱,他肯定是不给的。   他心中一盘算,声音软下来道:“难道你要看着我死么?你求求你,救救我。”   “我…”她怎么能看着他去死呢,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想想办法,“你给我一点时间。”   “三天,我只能等三天。否则陆致洵的人一旦查到我,我就死定了。”   她出了门,天已拂晓,晨霭中,四周一片苍茫。她要去哪里弄钱呢,在这金陵,她又不认识几个人。而自己平时也没有带首饰的习惯,否则就可以拿去当了。想来想去,只能去找微雨。虽然宁远昇千叮万嘱,绝对不能让陆致洵知道,但她相信微雨会替她保守秘密的。    酒醒何处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到是难得的晴天。   陆致洵平日办公都在凤凰山的官邸,微雨也搬到了离官邸很近的一处洋房。顾晴在门口等了许久,确定陆致洵不在后,才去见微雨。   微雨听说顾晴要用钱,也不问她原因,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递给她。但她放在身边的钱并不是很多:“若是不够的话,我等致洵回来问他拿。”陆致洵平日里从不在她面前提公事,所以宁远昇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只以为顾晴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罢了。   顾晴听到陆致洵的名字心里一紧,她不能让陆致洵知道她来过,否则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够了够了,我得走了。”这些钱也够用上一阵的了,她必须赶在陆致洵回来前离开。   微雨见她一脸焦急,眉头紧蹙,想着她必有要紧的事,所以也不留她:“那你得空,记得来看我啊。”   顾晴一笑,两个酒窝一如往日的俏丽:“知道啦,过些时候我一定来看你……我还想念你做的菜呢。”   “小馋猫,你啊总也改不了贪吃。”她何尝不怀念当初的时光。那时候,她们无忧无虑的,好不自在。“你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来找我。”   顾晴笑着点点头。看着顾晴离去的背影,她突然觉得顾晴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又蹦又跳嘻嘻哈哈的女孩子了。可惜人长大了,就会有烦恼。看着顾晴的脸色,她真的为她担心。以前,顾晴帮了她许多,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偿还。所以现在只要顾晴开口,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去帮她。      凤凰山官邸,陆致洵正在批阅公文。章有文进来通报:“参谋长,顾晴小姐果然去找少奶奶,我们已经派人跟着了。”顾晴跟宁远昇的关系他是知道的,所以想到她可能会去找微雨,一直派人盯着。“知道了,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过了些时候,章有文气喘吁吁的再次来报:“参谋长,宁远昇和顾晴小姐被一群人带走了。”他们跟到了小旅馆,还没采取行动,就见宁远昇和顾晴被一群人带走了。   “知道是什么人么?”   章有文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长崎岛国的人。”说话的是谭月华。她听说可能有宁远昇的消息,也跟了去。后来又一路跟着带走他们的人,直到见到那群人进了长崎岛国的领事馆。   陆致洵眉头一蹙,挥手示意章有文退下。宁远昇若是将谭琨的死讯泄露给了长崎岛国的人,那就大事不妙了。虽然他的亲信已经陆续控制了华东军各部,可长崎岛国随时会发兵不说,民众一旦得知谭琨的死讯势必人心惶惶。若是先输了人心,这一仗他们是怎么都不会赢的。   “似乎你已经到了答复我条件的时候。”谭月华努力抑制住心里的得意,陆致洵终于到了不得不答应她的时候,她想要的终于要得到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根烟。过了半响才缓缓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你的父亲。要手刃杀你父亲的人,是为了你的名声。而嫁给我,是为了你的地位。”他一早就将谭月华的资料调查的一清二楚,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看明白了。   谭月华被一针见血的说中心事,虽然觉得意外,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她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目的。谭琨将她放在军中多年,甚至不管她的死活,她早已恨意渐生。不仅没有为谭琨的死难过,反而觉得庆幸。谭琨活着,她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司令女儿,连认识她的人都寥寥无几。可是谭琨死了,陆致洵就是她最好的利用人选。她们双赢双得,各取所需。她会成为万众敬仰的司令夫人,将来或许还能成为联军总司令的夫人。她笑的张狂:“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您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怎么选。”   想起微雨,想起那个纤弱的身影,心里一阵刺痛。他们的幸福那么短暂,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可他瞬间就恢复了冷静,与其让别人去公布谭琨的死讯,还不如他自己公布,但跟谭月华订婚的消息必须同时公布。他没的选择,真的没的选择。   他吩咐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和谭月华拍摄了订婚的照片。照片上谭月华笑的灿烂非常,风姿绰约。他的表情是僵硬的,那笑容呈现着最为恰当的弧度,却没有一点生气和喜悦。他和谭月华订婚的消息还有谭琨的死讯,明日一早就会见报。      到了正午的时候,阳光越发的明媚起来。微雨正要坐下来吃饭,陆致洵却突然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这些日子,他都是从早忙到深夜才回的,这突回来,到叫微雨措手不及。“吃饭了么?我叫厨房去准备。”   “还没,不过不用准备了,我们去外面吃。”他将她拉的离自己近些,痴痴的看着她,好像很久没见她似地。   “去外面吃?你今天怎么有空了?”她嘟着嘴,带着撒娇的意味。这些日子他真的是太忙了,回来的时候,她往往都已经睡了。前日里要他陪着去花园坐一会,他都没时间。   他看着她嘟着嘴撒娇的可爱样,想起以前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说错一句话一个字。虽然她那时也总对他笑,可那笑容里却是带着苦涩。如今,她终于可以自在的面对他了,这苦涩却转移到了他的笑容里。他没有办法对她说出即将要发生的事,只能自私的贪恋着这最后的温柔。   她推搪了他一下,仰着脸道:“喂,想什么呢?”她从未见他有这样的神情,都不像他了。   他将她搂进怀里:“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玄武湖看芙蓉。”   “今天?太早了吧,芙蓉还没开呢。”这才六月初,虽然今年天热的早,但也还没到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他的声音有一些哀婉,她却没有听出来。过了今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既然要陪她去,她自然也不会拒绝。有他陪着,芙蓉有没有开,一点都没关系。      因为微雨不喜欢有人跟着,所以他特地吩咐所有的近侍一律便装,如非必要绝不出现在他们眼前。同行的车里,只有司机和严正。他提前让严正选好了一处僻静的酒楼,虽然不怎么出名,菜色却还不错,环境也很好。   吃饭的时候,他却不吃,只是一直看着她。   她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口中咬了一半的酥卷:“你怎么不吃?”   他笑道:“我不饿,只是想看着你吃。”   她低下头,抿着嘴偷偷的笑。被自己所爱的人注视着,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若是他能多一点时间陪她就好了。   到了玄武湖边,放眼望去,接天的莲叶碧绿的一片,却只有稀疏的几个花骨朵。一股绿叶淡淡的清香,伴随着轻柔的微风迎面扑来,沁入心肺,渗入血脉。旁有一排白杨树,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间漏下,摇曳的树叶在微风的吹动下,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他牵着她,沿着湖岸慢慢的走着。因为是在室外,为着安全考虑,侍从们都跟的很近,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她的目光在层层叠叠的碧叶间随意的游移,无意间瞥见一抹诱人的粉红。她惊喜万分,指着那一点道:“你看,那里有一朵开了。”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那么一朵在那叶浪碧波间开了。这花开得这样早,这样奇怪,就这么孤零零的一朵,临风而立。   她还在痴痴的望着那花,他却突然亲了她一下。她脸一下子就红了,身后那么多侍从都在看呢。他却笑了起来,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她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走,也不去看路,反正她相信他不会叫她摔着的。      一直逛到了晚上,从玄武湖逛到了南街。原来这里日是农历重午节,街上热闹非凡,悬了无数彩灯。漫说两侧商家店铺,连树上都挂得满满的灯,灯下人潮如涌。商铺门前争着放焰火烟花,半空中东一簇,西一芒。   他牵着她,在人潮中挤来挤去。那样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却反倒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个。她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冷的,被他握的久了,才终于有了暖意。街边有一家卖粽子的小摊,冒着腾腾的热气。他说:“我们吃点东西吧。”她想起方才他只顾着看她,都没吃什么东西,心里蓦的一甜。“好啊,我们还要喝点雄黄酒。”   他们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夜幕上一朵一朵绽开的焰花,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她是会喝酒的,但也只能喝一点,所以喝了一小盅后就不再喝了。他却喝了一碗又一碗。她怕他喝醉了,伸手去拦他:“别喝多了。”他朝她笑笑,又喝了一碗。她以为他是高兴,又知道他酒量好,所以也不去管他了。可他却醉了,她只好示意跟在几步之外的侍从们上来扶他。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让他喝那么多了。若是他没醉,他们还能再逛一会。如今他醉了,她也只能回去了。这样出来逛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回了房间,她想扶他躺下,他却突然紧紧的拥住她,灼热的吻带着酒气淬不及防的落下,缠绵的吻下去。她眼波如水光洌滟,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是那样容易就被挑起。她笨拙的迎合他,回吻他。他们陷进软滑的丝被里,他紧紧的箍着她,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有些透不过气,双手去推他的肩,却被他箍的跟紧。他弄痛她了,她模糊的低呼一声,他却置若未闻,只是以一种极致的癫狂,将她整个吞噬。       风卷残云   窗外,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夜晚的金陵。那黑暗仿佛也深深注入人世苍生的命运里去。窗台上摆着一盆栀子花,悄无声息的开了许久,花香馥郁满室。   陆致洵半夜醒来,怀里的人睡得正沉,一切的浮华喧闹都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他守着她,她的每一个呼吸都均匀平静,玉雕似的脸庞,沉静在月光里。他多希望这个夜可以无尽无止的漫长下去,永远也不要天亮。可安详的好梦总是那么短暂,当第一抹霞光从云层中透出,他的心却蒙进了乌云里。   微雨在他怀里醒来,他的怀抱宽阔温暖,仿佛这世上最宁静的港湾。如果每一天她都能在他的怀里醒来,那她什么都愿意。想到这,不禁傻傻的笑。   他见她笑意融融,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眸望着自己,那目光里的温柔真切却如同最凌厉的刀,一刀一刀的刮着他的心。他本能的逃开那目光去,不敢面对。他不仅要舍弃她,甚至来不及为她做什么的安置。当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要如何面对她。他怯弱的逃开去,拿过搭在一边的外套穿着。   她以为他是要去忙了,自己披了一件白色的丝质睡衣,起来去帮他扣扣子。她最喜欢帮他扣扣子,总觉得这个时候她才像一个称职的妻子,做着最份内的事。他突然拥住她,她笑着去推他:“别闹,还有一个扣子没扣完呢。”他却不肯放,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拥抱她了。喃喃的叫她:“微雨…”她看不懂他眼里的凄惶,只是道:“你快去忙吧,如果有时间,回来吃晚饭好不好?”眼泪堵上了他的喉咙,他慢慢的点点头,哽咽道:“好。”她本来不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开心的不行:“那我等你回来。”   走出门外,迎面送来暖暖的夏风,陆致洵的心中却是一片秋凉。      天一亮,严正就带人包围了长崎岛国的领使馆,要求对方交出宁远昇。但领事馆方面却拒不承认,两方陷入了僵持。   陆致洵以华东司令部的名义,不断向领事馆施压。   领事馆里,宁远昇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将我交出去。”毕竟没有正式开战,长崎岛国不会为了他一个人得罪华东军。顾晴坐在一边,又忧又气的道:“谁让你当初蹚那浑水的!”宁远昇白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要早知道今天,当初也不会一时冲动杀了谭琨。顾晴站起来道:“我好不容易借了钱,以为我们可以逃跑。你却不死心,还联系了长崎岛国的人,现在呢,我们怎么办?!”宁远昇道:“我若没有联系他们,早就被陆致洵的人抓走了,现在甚至可能已经死了。”顾晴一听到死字,心里电击一样。   宁远昇的语气却软了下来:“你放心,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我若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顾晴心里一酸,眼泪濡濡的流下来:“你别说这样的话,叫我难过。”宁远昇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交到顾晴手中。顾晴仰起泪流满面的脸道:“什么东西?”打开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宁远昇道:“我很早就买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如今我给你,并不是要你嫁给我,我不想耽误你,只希望你留个纪念。”那戒指其实很普通,值不了什么钱。可顾晴听着那些话,却是彻底的被感动了。她没有注意到,宁远昇说那些话的时候,正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宁远昇看着顾晴感动的表情,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他知道顾晴将会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再接再厉:“你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我真想一辈子都守着你,疼着你。可惜我要死了,再也做不到了。”   顾晴激动的抱着他大哭:“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她是那样爱他,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深深的吸引了。在学校里,他是那样出类拔萃,卓尔不凡。她仰慕了他那样久,总是故意找机会接近他。尤其是微雨走后,她一个人无聊,更是厚着脸皮整天的缠着他。他开始也嫌她烦,不怎么搭理她,总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提起跟微雨是最好的朋友,他才慢慢转变了态度。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以为他是想到“人以群分”的道理,觉得她是微雨的朋友,也应该不错,所以才会对她慢慢改观。她就是这样,凡是只看表面,从来不去想背后的原因。虽然宁远昇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的,可她一颗心却早已陷了下去,怎么都出不来了。   过了中午,她含着泪,看着宁远昇被带走。如今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微雨了。   微雨正在忙着准备晚饭,因为她想做的菜太多太多了,所以才过了中午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了。一想到陆致洵晚上要回来吃饭,她的心里就喜滋滋的。侍从引了顾晴进来,她一见顾晴眼泪狼藉的样子,心里一沉,扶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顾晴紧紧的抓着她的手道:“你一定要救他,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他。”她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   微雨见她一双手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一边安慰她,一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量帮你的。”她也知道事情严重,不是她去求陆致洵,就有用的。可是为了顾晴,她总要尽力试一试。   因为心里装了事,她准备晚饭的心情也受了影响,最后只准备了四个菜一个汤。顾晴先回自己的地方去休息了,临走时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再一便求她。她认识顾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她憔悴成这样过,若是宁远昇死了,顾晴一定会崩溃。她就这么一个朋友,还是对她有过那么多恩惠的朋友,她说什么也要帮。   陆致洵一整天都是心神恍惚的,今天报纸一出来,全城都已经炸开了锅,微雨现在已经知道了吧。心里的那把刀不停的搅着,生疼生疼。晚饭的时间早就已经到了,他却迟迟没有动身。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微雨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微雨等到天色暗了,还是不见陆致洵回来。心里有些急,想要打电话去叫他,迟疑着拿起听筒却又放下,她怕打扰了他。放下听筒的时候,瞥见电话旁边有张今天的报纸。今天忙了一天,连看报纸的时间都还没有,反正还要等致洵回来,索性先翻会报纸。   她拿了报纸,在沙发上坐下来。忽见那报纸上所登头条,套着红色的标题印刷,格外醒目,那一行字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中来:“总司令谭琨遇刺身亡,陆致洵与谭月华宣布订婚。”她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冲撞了进来,脑袋嗡嗡作响,报纸从指尖滑落下去,手无力地垂下,腿也像是突然失了知觉,木头一样地钉在那。她手按着胸口,心里像被抽干了空气,窒息的疼痛。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陆致洵走到门口,心里生出一丝惧意,停了半响才终于推门进去。微雨坐在桌边,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他在她对面坐下。她的身子在微微的发抖,他嘴角一动,想说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平静的道:“吃饭吧。”听不出一点情绪。他似有一种近乎害怕的感觉。他不确定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明明应该是知道了,可是她不哭也不闹,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地。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打破这最后的平静。他为她盛了一碗汤,俩人就那么默不作声的吃着。   她只是麻木将那饭往嘴里塞,饭粒自筷尖唇角落下,她的眼泪也突然落下来,啪嗒啪嗒滴在桌上。他乱了分寸,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绕道桌子另一边,从背后紧紧的抱着她:“你不要哭,是我对不起你。”她终于放声的哭了出来,哭的心肝肺腑都要出来。她的手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轻轻一捏就会碎掉。他声音颤抖着道:“长崎岛国的人就要打过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啊。”   她望着他,嘴角是凄怆的笑意,眼底是无尽的悲凉:“就算长崎岛国没有打来,你...还是会娶她的,不是么?”她了解他,也了解他的抱负。若是长崎岛国没有打来,他也不过是将这一天的时间延迟些。她第一次见到谭月华的时候,心里就有异样的感觉。也许那个时候,直觉就告诉她危险近在咫尺。可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   他无法反驳,要想控制华东军,没有什么事比这一步更简单有效。就算长崎岛国没有打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最后不会走这么一步。他几乎要心痛的哭出来:“微雨,我欠你这样多。”他恨自己,恨自己错过了那样多的时光,等到他爱上她,他却还是能做出这样残忍的选择。他满腔的怒气,对自己的怒气,汹涌的冲上来,抡起桌上的一只碗就杂碎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那熟悉的头痛汹涌着冲上来。她却反而平静下来,望着他,悠悠的问:“你爱我么?”如果一切已经注定,一切都是枉然,她最后想问的就只有这最傻的一句。   他的头脑里一片混乱,头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剧烈,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噪音。他双手死死的按住头,表情痛苦到扭曲。她的话他听的很模糊,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可是现在他只想对她说:“我爱你…微雨,我爱你。”眼前的黑暗突如其来,他就那么倒下去。   “微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尖叫着醒过来。他躺在床上,章有文立在床边:“司令,医生已经来过了,没什么事,但说您需要休息。”因为他接任司令职位和他的婚讯是一同公布的,所以下面的人都改了口。那句司令在他听来是那样的讽刺,焦急四顾,房里只有他跟章有文,他心里冰凉:“微雨呢,她…”他甚至不敢问下去,她一定是走了,他那么样对她,她一定是走了。眼神一晃,却看见微雨正端着药碗站在房门口,他一愣,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不相信她还在这似的。章有文连忙知趣的退了出去。   微雨走到床前,将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扶了他坐起来,又将药碗端了递给他:“吃药吧。”他从没有想过在微雨知道那些之后,还能如此平和,欣喜的接过药一口喝了。那药很苦,他却觉得像一股甘泉流进了心里,忐忑的问:“你…不恨我么?”   她别过脸去,并不去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陪你软禁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死,可那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陪着自己爱的人—— 一辈子。可是我没想到,上天终究是不给我机会做到。”她不恨,只是难过。   他心里的抽痛,千丝万缕的缠上来。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所有安慰的话都是一种讽刺,因为这伤害是他造成的。她明明伤的鲜血淋淋,可看上去却是这样的平和。这平和叫他从心底升起惧意来:“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那你就为我做一件事吧。”如果她的结局注定是分离和痛苦,她不希望别人饱受同样的折磨,尤其是她最好的朋友——顾晴。       金陵城危1   早晨的凤凰山官邸,一片鸟语花香。草地上露珠子一闪一闪的发着亮光。却无人有心思欣赏这派良辰美景。   谭月华满脸怒气的冲进来,往陆致洵桌上重重一拍:“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释放宁远昇。”   陆致洵依旧批着手中的公文,淡淡的道:“反正你要的只是为父报仇的孝义名声,我会对外宣布他被你亲手处以极刑,你的目的一样能达到。”   “哼”谭月华冷笑“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与你无关”   “好,与我无关。那我们就聊聊与我有关的事,我们订婚的消息已经公布,那对林微雨的休书是不是早该拿来了?”   陆致洵的表情瞬间阴冷,将公文猛的合上:“你不要太过分!”   “你若是不休了林微雨,我就在后天的演讲上,将我父亲死的真相,还有你如何夺权的事全都抖出来。”   他手里拿着的一支笔倏然折断。“那你就试试看!”   谭月华一震,可是富贵权势近在眼前,她怎么能放手。“你…”刚要撒泼,严正急急忙忙进来:“司令,长崎岛国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能发兵。”   “出去!”陆致洵暴喝一声,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摔到了地上。   谭月华不知趣的还想说什么,被严正拉了一把:“你不想死的话,就别火上浇油!”   屋里只剩了陆致洵,桌子上一滩刚才打翻茶杯留下的水,顺着桌沿一滴一滴的坠落到厚厚的地摊上,消无声息的没入。整个屋内是如此的沉寂,连晕黄的灯光都是冷的。他从未给过微雨什么,甜言蜜语,温柔呵护都没有。除了冷漠相待,就是跟着他担惊受怕,可是到头来,他却要舍弃她。他被自己的残忍和自私深深的刺痛,抵抗外敌到底是他的无奈,还是他野心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模糊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水无边无际的倾倒下来,天地间灰蒙地什么都看不清。窗户上一片朦胧水汽,将外面的世界生生的隔绝开来。   微雨用力的擦着窗户上的水汽,眼里没有一丝神采。可这水汽是在窗户外面的,怎么都擦不去。就像她心里的蒙尘,今生今世只怕都擦不去了。事到如今,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恨。江山万里跟她又怎么能在同一个天平上呢。她只是觉得自己傻,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她还是奋不顾身的一头栽下去,而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个巴掌。   昨天夜里,她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眼泪也都哭干了。前程往事纷至沓来,这一路走来,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以为自己如星星月亮般期盼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到头来,却是笑话一场。呵,她真的是自作自受。   算了,都算了吧。微雨将一张纸放到桌子上,那是一张休书,已经签了字。她自嘲的笑着,所有的苦水都从心底涌上来,自那笑容里四散开去。她想那是陆致洵如今唯一缺的东西了吧,那她索性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她最终的归宿。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带的。这样也好,和所有的过去都彻底诀别,再不被这些所恼了。   微雨一拉开门,却见陆致洵浑身湿透的倒在门口,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很早就到了,支退了所有的侍卫,却不敢进去。一扇门,仿佛隔了两个天地。而他把自己驱逐在外,不敢踏进另一个世界半步。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晃悠着站起来。才隔了一夜,面前的她却是变了一个样子,并不是因为惨白的脸色,也不是因为红肿的眼睛,而是那眼睛再也没了往日神采。他记忆中娇柔的笑容,只怕永远都看不见了。他仿佛呓语般:“微雨,我对不起你。”   微雨冷冷的道:“这句,你已经说过了。”   他心里的痛更深,她的语气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可是对他来说,有什么比她的平静更叫他害怕。若是她闹她恨,那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这个样子,是真的死了心,连一点机会都不留了。   她指一指桌上:“那里有你要的东西。”   他见桌上薄薄的一张纸,疑惑着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张休书!他只觉得所有的血气都往上涌,整个人像被撕裂了一样难受。他脸上毫无表情,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我不要这劳什子东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嘶~嘶…”一张纸瞬间变成了无数碎片,自半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就好像她们破碎的过往和幸福。   她的嘴角只剩凄绝的笑意:“是你放弃了我。”不是她要离开,是他没给她留下的理由。   他冲过去抱着她:“微雨,你相信我,只要驱逐了外敌,我会给你应有的名分,会将一切都还给你。”   她并不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还我的,反正我从来也没得到过。”   他被她的目光刺痛了,这些年他步步为营,虽然几番艰险但到底是做到了。可是这代价却实在是太大了,清如死了,难道他要连微雨都失去么:“不,我不能让你走。”   “陆致洵,你凭什么!你自己跟别人定了婚,难道还要我留下来。”她再也无法面对他,见到他,她的心里就只有无尽的伤悲和绝望,一切就只剩了逃离这一条路。   她说的对,他凭什么。可是她一但离开,那就意味着他将永远的失去她,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微雨,你若不愿见我,我不会来打扰你。可是我不能让你离开。”就算她怨他恨他,他也一定要将她留下来,只要她留下来,一切就还有希望。   陆致洵离开前,吩咐所有的侍从看好微雨,若是微雨少了一根头发唯他们是问。他知道他这样做很卑鄙,很自私,可是他没有别的法子。他一定要尽快结束这样战争,就算将所有的战果拱手让人,他也不能失去微雨了。   微雨颓然的坐在那,她竟然连离开都做不到。从忐忑不安的嫁到北平,到心急如焚的跑到金陵,这一路走来,她的命运都是被推着走的。她似乎从来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如今连陆致洵也不要她了。这世间就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自由都是奢望。      晚上的时候,顾晴突然出现在了微雨面前。微雨本以为顾晴已经跟宁远昇远走高飞了,有些奇怪:“你怎么会来的?”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微雨黯然的低下头去,是啊,她的事还有谁不知道呢。大街小巷的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顾晴见她神色憔悴,心疼的道:“你那样帮我,我却帮不了你。”   “别说了,有些事不是别人能帮的。”她只求谁也不要再提起那些,每一次提起就是一次凌迟,她再也不愿意经历。   “那你有什么打算么?”   微雨摇摇头,她连离开都不可以,又谈什么打算呢。   “微雨,我帮你逃跑吧。”顾晴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很紧张。   ……   顾晴挟持着微雨,一把冰冷的手枪抵着微雨的太阳穴。所有的侍从都在往后退,“快,快去通知司令。”侍从们本来都是训练有素的,想要夺下顾晴手中的枪也不是难事。可是陆致洵下了命令,不能让微雨有丝毫损伤,他们不敢冒险,只好先通知陆致洵。      陆致洵一接到电话,发疯一样的冲了出去。来不及通知任何人,自己跳上一辆车就开走了。严正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后面焦急的追:“司令!司令!”见陆致洵疾驰而去,也纷纷上了车追上去。   陆致洵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了,动作都已经生疏,可是他顾不上,将油门踩到最大,就那么一路飞驰而去。心里不断的祈祷:“微雨,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顾晴挟持着微雨出来,外面竟然早就有一辆车等着了。微雨觉得奇怪,难道顾晴早就想到要帮她逃走么。但是顾晴在金陵并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帮手呢。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开车的人留着一撮胡子,一看就是长崎岛国的人,心里一惊。转头看顾晴,顾晴已经泪流满面:“微雨,对不起,我不想的。”微雨只觉得痛心,难道一夜之间,她爱的人,她最好的朋友,都要背叛她么。她扳过顾晴的身子,问道:“顾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晴只是大哭出声,什么都不肯说。   陆致洵赶到后,听到微雨已经被带走了,脑子里一道惊雷响过。   “你们这群废物,若是微雨有什么事,我要你们陪葬。”就连他自己,只怕都得陪葬。   领头的侍从上来道:“司令,您先别着急。带走少奶奶的是顾晴小姐,她应该不会伤害少奶奶的。”   他开始也只想到顾晴是要帮微雨逃走,可是后来听说有车子在外面一早等好了,他就觉得事情不对了。宁远昇阴险狡诈,顾晴对他又是言听计从的。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他要怎么办。      微雨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四周守卫森严,而且都是长崎岛国的人。她被关到了一处卧室。门口有人守着,四周的窗户也都被封起来了。   顾晴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是低着头。   “顾晴,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见顾晴难过的样子,也知道她情非得已。   顾晴抽泣着道:“他们抓了宁远昇,逼我将你带来。”   “所以,你为了他,让我去死。”她真的觉得悲哀,心里痛到麻木。这世上她最亲的人,都可以为了别的人和事,牺牲她,甚至让她去死。   “不是的,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陆致洵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会放了你的。”   微雨冷笑,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再去说什么。陆致洵已经选择了江山舍弃了她,又怎么会为了她,接受长崎岛国的条件。看来他们是抓错人了,或许去抓谭月华会更有用。下一秒,她就想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到如今她居然还在想这些酸酸的醋事。或许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郁闷了,有点写不下去了。神啊~~ 金陵城危2   凤凰山官邸,谭月华正望着院子里的一片花海发呆。陆致洵既然不肯休了微雨,那她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她的亲信匆匆跑进来禀报:“大小姐,有情况。”她派人盯着林微雨的一举一动,那边发生什么事就会有人跟她禀报。   因为周围有陆致洵的禁卫队,所以那人挨近了谭月华小声禀报。谭月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天助我也,连长崎岛国的人都来帮我。”她巴不得林微雨死,若是林微雨死了,那她就一了百了,永无后顾之忧了。“你们给我盯紧了,有什么消息,我要第一个知道。”   “是”那人应声退下。   谭月华望着眼前原本平平无奇的花,突然间都觉得可爱了起来,伸手摘了一朵在鼻子底下一闻,芳香袭人。      顾晴不顾守卫的阻拦冲了进去,冲办公桌后的山本健一大喊:“你们不是说只要我将微雨带来,就放了远昇么?”守卫跟了进来,山本健一对着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客气的道: “顾晴小姐,请坐。”   “我不坐,你快放了远昇!”   山本健一笑了两声,拇指摸着胡子道:“顾晴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扣押过宁公子,是他自愿与我们合作的。”   “你胡说。”她不相信,她绝对不相信。   “你若不信的话,看看你的身后。”   顾晴一转身,宁远昇光鲜亮丽的站在那,身上还穿着长崎岛国的衣服。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她怎么能相信这是真的。她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去救他,可他居然是在骗她。她盈着眼泪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抱着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怯怯的道:“你告诉我,是他骗我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是他骗我的,对不对!?”   宁远昇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顾晴冲上去紧紧抓着宁远昇的衣襟:“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宁远昇厌恶的抓住顾晴的手,瞪着她道:“好,我告诉你,山本君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是聪明就给我乖乖的,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顾晴猛的抽出手,“啪”的一个巴掌甩过去。她冷笑着后退,流着泪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那笑意里满是苦涩和绝望,她到底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了荣华富贵,可是利用深爱他的女人,甚至出卖自己的国家。她认识的那个他,是才华横溢卓尔不群的宁远昇,是不顾他人非议为女人争取权益的宁远昇,而不是眼前这个自私贪婪的宁远昇。   “啪”宁远昇一个巴掌甩了回去,“你他妈敢打我!”   顾晴捂着脸,脸上的痛不及心里万分之一。可这一巴掌却将她打醒了。很多东西根本不是她眼睛看到的那样,她却固执的相信着最初美好。好像一切还停留在那座校园里,那个满眼阳光的午后。她真是的错的离谱,爱上了一个最不值得爱的人。      “啪~一个杯子被狠狠的摔碎在墙上。“查不到,什么叫查不到,你们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用的?再去查!查不到就挨家挨户的给我搜!”陆致洵对着手下一通狠骂,已经一天一夜了,派了那么多人出去,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封锁了金陵城,对方一定还在城中。可是金陵这么大,要想找几个人等于大海捞针。   谭月华穿的一身艳丽,款款生姿的走过来,娇滴滴的道:“我的司令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陆致洵一把甩开她:“你别在这给我恶心,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你”她好心好意的劝他别气坏了身子,他居然这样羞辱她。那好,她到看看他的林微雨还能活多久。   谭月华摔门而去,屋子里只剩了陆致洵和严正。严正见陆致洵忧心忡忡,满眼血丝,忍不住道:“司令,您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要不要休息一会。”   “出去,你也出去给我找。”多一个人出去找也好。要不是他要在这等消息,他恨不得自己出去找。   “是。”严正刚出去,又折了回来:“司令,长崎岛国方面的电报。”   “快,拿过来。”陆致洵展开信一看,“他们要我立刻撤退在各沿江重镇的防御,否则就杀了微雨。”他从桌上拿出一张地图,上面都是他在沿江重镇的战略部署。他的手有些抖,是对方的用词是立刻,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和机会。   严正紧张的道:“司令,万万不可,这些力量一旦撤退,长崎岛国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直逼金陵。”   陆致洵一直盯着地图,双眉紧锁,拳头紧握,连嘴唇都在发抖。严正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过了很久很久,陆致洵缓缓地道:“撤回在南江口的防御。”   “司令,这…”   “照我的话去办!”   严正出得门来,章有文连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了。”严正摇摇头:“司令要撤回南江口的防御力量。”章有文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不是等于给敌军开了一条光明大道么。”   “哎,我没想到司令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顾大局。”   “不,不可能,司令他一定有别的部署”   ......   俩人嘴上虽然拼命找着理由,可却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顾晴端了些吃的进来,脸上的泪痕犹未干。有些怯懦的道:“微雨,你先吃点东西吧。”微雨不说话,依旧是呆呆的坐在那。顾晴见她没有反应,将吃的放到一边,默了半响才鼓起勇气坐在微雨身边,低低的道:“你一定很恨我吧。”她突然抓了微雨的手,重重的往自己身上脸上打,“微雨,你打我吧,打我吧!”顾晴的脸上瞬间浮起了指印。   微雨抽回手,神色黯然的看着顾晴:“我并不恨你,我只是觉得难过,我们竟然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对不起...是我错...是我不该相信宁远昇…是我害了你.”顾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微雨听顾晴讲了事情的经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傻了,你竟然比我还傻。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们,让我们爱上了这样的两个人。”   顾晴抹了一把眼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要帮你逃出去。”   “别傻了,他们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是我骗你来的,我一定要让你平安离开这,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一定要救微雨。      相对于只能待在房间的微雨,她的行动还算自由。大隐隐于市,这是一处隐于闹市中的二层民宅,楼上楼下都有人看守,但外人很难发现里面的异常。山本和宁远昇每天上午都会离开一阵,这是她唯一的机会。除了硬跑,她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么一个笨法子。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为了救微雨,她只能这么做。   她看着山本和宁远昇出了门,瞅准机会就往外冲。只要穿过这条小巷,外面就是闹市区了。她拼命的跑,那些守卫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傻的方式,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了几十米。身后响起了一阵乱枪,她觉得背后一阵剧痛,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她拼命爬起来往前跑,逼自己不去理那些恐怖枪声。她蹿出了巷子,一辆汽车来不及刹住,重重的撞上了她。她猛的吐出一口鲜血,背后的伤口也正在往外淌血。   后面的守卫已经追上来了,见到撞伤她的人下车来查看,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他们又退了回去:“快,去报告组长。”   “小姐,你没事吧?喂…”   顾晴艰难的抬起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嘴巴喃喃的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什么...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顾晴的手无力的倒了下去,人也晕了过去。      谭月华刚刚去找陆致洵,没想到遭了闭门羹,怒气冲冲的往外走,正遇上跑进来报告的侍从。她见那侍从一脸焦急的摸样,想是有什么重要消息了,于是拦住他道:“司令正在休息,发生了什么事?严正正好出门来,那侍从赶紧过去报告:“找到顾晴小姐了…她被人送到了医院......”谭月华悚然一惊,立刻出了门,对着她的亲信耳语了几句。   严正将消息报告了给陆致洵:“…顾晴小姐被人送到了医院,但在昏迷中…”   陆致洵几乎是跳起来冲了出去:“多带些人。”   严正疾步跟上:“司令,我们是去医院么?”   “不。”顾晴还在昏迷中,去了医院也问不出什么。既然顾晴先中了枪伤,才被车撞到,那关押微雨的地方一定就在附近。   几辆军用轿车呼啸着开过闹市区,汽车两边的踏板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快一点,再快一点。”车子已经开的很快了,陆致洵的还是不断的催促。他手握的紧紧的,手心里都是汗。眼下的阴影又重了几分,发丝散乱在鬓旁,更显出脸的瘦削。   快到地方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整个天地都震了三震。人群却纷纷涌入,朝一个地方奔去,车子开不快。前面有人在惊叫:“爆炸了,前面爆炸啦!炸死人啦…”好好的闹市区,怎么会无缘无故发生爆炸。   陆致洵脸色骤变,拉开车门狂奔而去。严正带着士兵也赶紧跟上去。   二层幢小楼被炸的塌了一半,几根房梁横七竖八地架在满是灰土的家具上,有的斜斜地躺在地上,那血淋淋的碎片散落一地,在灰白的尘土中如钢针刺入人的眼睛。   陆致洵奋力的扒开人群,疯狂的在废墟中翻找。严正追上来道:“司令,少奶奶不一定在里面。”陆致洵一把拽过严正,“找,快给我找。”直觉告诉他微雨就在这,就在这废墟低下。   其它的士兵们一声令下也都投入到废墟中翻找。不断有血淋漓的残肢被找到,但都是男人的。   陆致洵在门口,他找到一截血淋淋的手臂,低吼一声。虽然他知道这手臂不是微雨的,可是这血淋淋的场景,却让他害怕。……他脑中一片茫然,汗和着泪一次次冲刷着脸庞,他的背湿了,胸膛湿了,手湿了,汗黏在身上有不真实的感觉,他这是在哪里,他这是在做什么。微雨的笑容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钻心一样的痛。他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他却浑然未觉。   沙发翻倒在一旁,断成几截,丑陋的断面伸出变形了的弹簧,像准备噬咬什么东西的兽。陆致洵心里紧了又紧,好似痛到缩成小小的一团,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当最后一根房梁搬开,他在瓦砾中拼命翻找起来。   “这里有人活着!”陆致洵惊喜的转过头去,那人被士兵拖出来,却是一个留着长崎岛国特有胡子的男子。他骂了一句,继续在废墟中翻找。   当一张大床被翻过来的时候,一个纤弱的身影俯卧在地,满身灰尘。虽然身上盖了那么厚的灰,虽然一点脸都看不到,但陆致洵还是在第一时间确定那就是微雨。他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踌躇着俯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翻过来。她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生气。他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孤单地在黑夜中行走,咆哮也好,嚎叫也好,痛哭也好,没有人回应,没有人知道……    金陵城危3      “快,还有气息,赶紧到医院去!”严正看陆致洵还在发愣,急得大喊,再拖下去,这人只怕就真的不行了。   陆致洵这才回过神,抱起微雨冲上车急驰向医院。还好医院离得不算太远,车子又开的极快,不一会就到了。得到消息的医生护士早已备了担架等在门口,陆致洵小心的将微雨放到担架上,一路跟着跑到了手术室前,却被拦在了外面。   他没有办法,只能在外面等。这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恐惧过。每一秒都如蚂蚁啃噬着心,那样漫长,那样难忍。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旁的严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发梢簌簌抖动,才意识到他竟是在发抖。      谭月华的房间,她听了来人的回报后,怒喝而起:“饭桶!全是饭桶!...你们竟然连个女人都杀不了!”   “小姐,我们...”   “叫夫人!”谭月华瞪了他一眼,既然定了婚,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司令夫人。   “是,夫人。我们照您的吩咐,先一步赶到那地方,为了赶时间,我们索性将整栋楼都炸了,可谁知道她竟然还死不了!”他又道“不过夫人,您也不用着急,她现在还在抢救,谁知道活不活得了。”   谭月华见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她生死还是未知数,她也不必过早烦恼。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绝对不会让到手的东西,再被别人抢了去。“你下去吧,医院那边派人给我盯紧了,随时回来禀报。”      手术室的门开了,陆致洵一个箭步冲上去,焦急的问:“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医生道:“司令,您别急,夫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陆致洵大大的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微雨没事。   “可是....”医生小心的斟酌着用词“夫人的双膝被重物所压,关节受到损伤,只怕会影响到她日后的行动。   “你是说,她的双腿以后不能走路了!”陆致洵惊恐的盯着医生。   医生被陆致洵的目光盯的有些发颤,连忙道:“也不尽然,若是好好调理的话,也有康复的可能。”   也有康复的可能?那就是说微雨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他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只想冲到她身边,紧紧的抱着她,再也不离开她了。护士们都退了出来,只留下他一个人静静的在那里。病床上的微雨因为麻醉药还没过去,依旧沉沉的昏睡着,脸上满是擦伤。他握着她的手,紧紧贴在唇上。窗缝里露出青灰的一线光,四下里静悄悄的。   微雨醒过来的时候,陆致洵正在为她脸上的擦伤上药。他的动作很轻柔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眼神专注到连她醒来也没察觉。待他发现她醒来,欣喜若狂又是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微雨先开了口:“我在哪?”   “在医院。”   她浑身上下都疼,但人却已经清醒,回想了一下前事,只记得一瞬间天崩地陷,整幢楼房就那样倒下去,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突然想起顾晴:“顾晴呢,她在哪?”   “她也在医院呢。”   “那我去看看她。”她想下床,可膝盖上一阵剧痛,根本动不了。她掀开被子,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看着他问:“我的腿怎么了?”   他连忙扶住她的双腿,急道:“你别乱动,只是膝盖受了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特地强调“过些日子就好了”,反倒叫她生了疑心。他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何况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她只是恍惚了两秒,复又平静下来。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这些反倒不算什么了。她平静地道:“我的腿以后不能走路了,对不对?”   “不,不是的.....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就可以复原的。”他说的又急又快,深怕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她见他形容憔悴,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彻夜未眠。他望着她的神情,那样小心翼翼,那样忧心焦虑。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水和颤动:“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他突然像抛开了一切,“我怕极了!你知道当我面对那一堆废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么?看着一个个血淋淋的断臂残肢被挖出来,我以为你半点生路也无,心里一片死寂.....我拼命的挖,拼命的挖,越挖越害怕。我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死了,我要怎么办?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她几乎要被打动了,可是她终究还是清醒的。“你不会的,你一定会好好活着,因为你还有母亲,还有清清,还有你万里江山的梦想!”   “狗屁江山,我之所以要权利,只是为了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可如果连我想要保护的人都不在了,我还要这江山做什么?”   “那你也还有母亲和清清。”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匆匆来到,默默离去。   “不,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再完整,我所做的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你已经遗弃我!不是么?”一句话,几乎让她用尽了力气。   “......”一句话,也叫他失去了所有力气。   外面响起了惊呼:“司令,夫人,顾晴小姐不好了...”   “快,带我过去。”那日,她突然听到一阵乱枪,从窗口看到看守的人都追出去,才知道是顾晴逃了出去。看着那些人空手而归,还以为顾晴是安全了...   陆致洵抱起她,向顾晴的病房去。床上的顾晴带着氧气罩,呼吸急促,胸前剧烈的起伏。   晚晴对一旁的医生哀求道:“医生,你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医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她失血过多,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顾晴的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神智也突然变得清醒,想伸手去摘氧气罩。陆致洵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帮她将氧气罩拿的开了一些。   顾晴气若游丝:“微雨,你没事了?”   “嗯,我没事了。”微雨使劲的点头。   顾晴吃力的露出一丝微笑:“真好,那我就安心了。”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等你大好了再慢慢说。”她控制不住的流泪,没想到顾晴的情况原来这么严重。   顾晴微微摇头:“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如果有一天宁远昇落到你们手中,尽量..饶他不死.....”她说的是“尽量”,她也知道宁远昇死有余辜,可是她到底不忍心。   微雨见顾晴在临死前还要为宁远昇打算,心里更替她难过。顾晴已经渐渐不行了,她连忙答应:“好,我答应你。”顾晴听到她的应允,微笑着向自己的左手。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她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微雨整个人着扑上去,嘶声力竭的哭,哭的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严正接到前线的军报,在病房外踟蹰许久。陆致洵早有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可情势危急,他不得不推门进去。   微雨正倚靠在病床上,陆致洵则在一旁静默相对。   “司令,前线急报,长崎军已经突破嘉定,太仓一线设防,兵分三路直逼金陵而来。”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严正只好又退了出来。他转头对微雨温柔的道:“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微雨置若罔闻,只是在那里发呆。顾晴的遗体已经被送回了北平家中,不知道她父亲该有多心痛。她于是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临终时要自己好好的活着。可是她这样,算是好好的活着么?她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一无所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轻轻的哭泣,慢慢成了呜呜的低嚎,最后成了波涛汹涌的海。   陆致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在门外听见她的哭声便止住了脚步,等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了才进去。他闲扯了几句,见她依旧不愿意说话,出去打了一盆热水。他将她扶起来,而她不配合也不抗拒。他蹲下去把热水放到微雨面前,在她膝盖上盖了毯子,又试了试水温,将她的脚放到水中,边问道:“水烫不烫?”她还是不回答,也不去看他。   谭月华走进病房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心里吃味,酸酸的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司令这样体贴照看。”   陆致洵一边替微雨将脚上的水擦干,一边冷冷的道:“谁让你来的。”   谭月华道:“司令的朋友出了意外,我这未来的司令夫人过来瞧瞧也是应当。”她这话是说给微雨听的,她要她认清楚彼此的身份,她只是司令的朋友,而她才是司令的夫人。可微雨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自觉无趣。   “谭月华,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辙!”他本就心烦意乱,微雨怎么都不肯理他,若谭月华还要在这时候搅混水,他绝不会放过她。   “我不清楚自己身份,呵,我看是司令大人您不清楚自己身份吧!身为总司令,居然为了个女人撤回沿江口的防御,如今长崎大军沿江而下,金陵已经危在旦夕了!”她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卷报纸,扔到微雨面前。   陆致洵对门外喊:“严正,把这个女人给我弄出去!要是再敢随便放人进来,你们都别活了!”   严正连忙带人进来,也不敢放肆,只是对谭月华做了个“请”的姿势。谭月华气的摔门而去,嘴里还在一路叫嚣。   微雨想去拿那报纸,陆致洵抢过报纸阻止:“没什么,还是别看了。”   微雨固执的看着他,他只好把报纸又给她。她看那报上写的,字字句句都对陆致洵不利,说他因私废公,为了个女人撤回沿江口防御,不顾百姓的死活。   她问道:“你真的为了我,撤回了沿江口的防御?”   他知道如果他说是,那她或许会心软,会有一丝机会原谅他。可是他不要叫她背负上如此沉重的包袱,于是道:“这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她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这样做。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那样失落,难道事到如今,她对他还是有期待么。或许,真的只有彻底的离开他,她才能解脱。她幽幽的道:“我想离开。”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挽留,道:“这样也好,只是还需等上几天,到时我会亲自送你离开。”金陵已经不安全了,她能平安离开,也是好的。   她兀自埋着头睡去,听到她要离开,他竟然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他早已准备好了将她送走。他口口声声说没了她,一切都不会完整,可是做的却是另外一番样子。她走了正好,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娶别人家了。   白天的时候,陆致洵不得不回官邸忙碌。到了晚上便到医院照顾微雨,夜里就睡在床对面的沙发上。一次给膝盖换药的时候,医生不小心弄疼了微雨,陆致洵连忙夺过来,从此便都是由他亲自换药。有时候他会在一旁絮絮的说些什么,也不管微雨听不听。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的脸色也一天天难看下去,却是只字不提离开的事。   直到十四日后,长崎军队已经向金陵外围发起了进攻,远处的枪炮声历历可闻。汽车穿过几条曲曲折折的窄巷子,来到老江口。汽车停在下关渡口。   陆致洵走下汽车,把微雨抱出汽车。寒冷的江面上,一艘英国渡轮徐徐驶来。船身在江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白线。离别也在内心里划出长长的伤口。他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   “小姐。”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微雨回过头来,竟然是初一。   初一开心的跑过来,拉着微雨的手道:“小姐,我终于见着你了。”微雨没想到能见到初一,心中一酸。为了方便照顾微雨,陆致洵特地派人去北平将初一接了来。有初一在她身边,他也能放心了,至少她不会太孤单。   到了头等舱的包厢里,陆致洵将微雨放到沙发上。从身边的侍从手里接过一包东西交给初一:“这里是一些草药,你切记每天给你们家小姐熏蒸膝盖,千万不可忘了....”他又叨叨的交代了好些事情,最后看了一眼微雨便出了门。他不敢多看她,他怕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会舍不得她走。   江边的寒风象小刀一样割在人的脸上。望着浪涛滚滚的江流,凛冽的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肆意飞扬起来。他静静的站了许久,终于转身,在两边近侍的护卫下朝码头外走去。他的身后,风夹杂着汽笛声呼呼而来。他很想回头再看一眼,他一再的停下脚步,可终究是没有回过头去。      三日之后,崎岛国军队冲破金陵外围阵地,集中步、炮、空协同的威力向金陵各城门展开猛烈的进攻。   西风凄惶,大地苍茫,枯叶从窗外乱飞进来。严正紧走几步,去关窗子。窗子关上了,手却扶在窗框上,看着窗外的景象,心里乱成一团。战势很不容乐观,大军已经兵临城下,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陆致洵负手而立,看着金陵的地形图,道:“去叫通讯员来。”   通讯员闻讯赶来,听陆致洵道:“传我的命令,全体守军,誓与金陵共存亡。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一律撤走。如有守军撤退,可以开枪射击。“   陆致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冷峻的平静。   通讯员听令行礼,快速走出指挥室。      谭月华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对陆致洵大吼道:“你疯了么,金陵根本守不住了,你这是要送死么?”   陆致洵笑着道:“是又怎样,我即决定以身殉国,司令夫人是否相陪啊?”   “陪个屁,人都死了,我还当什么司令夫人!你不走随你,我可不会在这里等死!”说完,她带着自己的几个人逃命去了。   到了江边,本来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接到命令正要撤退。她连忙大喊着阻拦。   因为司令有命令:若有守军撤退,可以开枪射击。所以岸边的士兵纷纷举枪对准了她。她怒吼道:“你们也疯了么,我是司令夫人,不是守军,难道连我也不能撤退么。”   领头的士兵道:“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们,否则.....”       绝处逢生1   谭月华气急败坏:“否则?否则怎样,杀了我么?你们敢!”   有勤务兵跑上来,在领头的士兵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士兵便放行了。谭月华一边登船,一边得意的道:“这就对了,我可是司令夫人,难不成你们司令还会杀了我么?”她笑的张狂,江风从她面上拂过,带着闷热的腥燥味。   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金陵城,笑容收敛,神色黯然。她不是没有想过留下来,陪他守卫金陵,陪他生死与共。可是那一天她去医院,见他对微雨那样温柔体贴,小心翼翼的样子,尤其是他看微雨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半点机会也无。既然这个男人对她无情,她又何必为了他留下来冒险呢。反正她要的不就是个名位么,走与不走,她都是司令夫人,不是么?   江岸在渐渐的远离,她望着凌凌的江水,笑容四散开去,渐渐模糊。      指挥室里,严正不解的问:“司令,为什么要特意放谭月华离开?”   陆致洵抬起头来,面色平静的道:“全体守军浴血奋战,司令夫人却不顾命令逃跑......你觉得呢?”   “如果您是想用这理由来悔婚,那似乎太牵强了。”严正正色道。   “有理由总比没理由好。”他不是不知道这理由牵强,只是当下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   严正见陆致洵的样子,是铁了心要推翻婚约。怪不得他不肯弃金陵撤退,若是这一仗险中求胜,他必定名声大噪,在军中的地位也再不可动摇。到那时,就算解除婚约,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影响。可这一仗若是输了,那......   “我必须赢!”陆致洵喃喃道。复又看着面前的地图,红色箭头代表长崎军进攻的路线,三面围攻,几乎毫无破绽。可就算再艰难,这一仗他也必须赢。   想起微雨,他的心便是一阵阵的剜心之痛。英国路途遥远,渡轮又行的慢,微雨应该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不知她的伤是否好些了?海上风浪大,路途颠簸,若是触动伤口,她疼了怎么办?初一那个丫头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每天给她熏药。......   哎....一声无奈的叹息自他唇间溢出。世事难料,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那一日送她离开,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啊。千万分不舍,他还是不得不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跟她说,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回去的时候,每走一步他都想回过头去,哪怕是看看水面的波纹也好。可是他到底忍住了,只有高鸣的汽笛一声声传来。      半个月后,金陵保卫战正式打响。   城头的枪炮声越来越紧,敌军几次炸破城墙、窜入城内,又被金陵守军奋力打回去、修好被轰毁的城墙缺口。   教堂改建的战时医院里闷热难挡,到处弥漫着血腥、排泄物、汗臭的味道。这所距离阵地较近的临时医院,收容了大量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员。医院很快人满为患,伤病员超过了它能容纳的几倍数量,人手极度短缺,教士和民众纷纷加入了志愿者的行列。   有腿部中枪的小士兵被抬了进来,满身的血污,他却一脸满不在乎,还笑着对身边的人喊:“司令亲上城楼督战啦!....我们一定不会输的!”旁边的人听了都纷纷点头,人群中有人应声道:“对,我们一定不会输的!”   不远处,坐着轮椅的女子正在给伤员包扎。听见这些,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拳头握的紧紧的。身边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轮椅上的女子回过神来,继续刚在的包扎,可动作显然没有之前熟练。      经过一昼夜的激战,继续到翌日正午,雨花台关口已经岌岌可危....城楼上,到处是硝烟弥漫,无数刺耳的枪声紧擦着耳边飞过。   “司令,您还是撤退吧,雨花台....守不住了!”严正焦急的劝道。   “你留着这些力气,还是打敌人去吧!”他既然下令与金陵共存亡,那也包括他自己。这一仗,他决不能输。   一大群敌人又蜂拥着冲上来,陆致洵举起枪,率领身后的士兵一齐冲下去,顿时迷失在硝烟滚滚里      “快!快!”走廊里匆匆抬过一副担架,“医生,医生,司令中枪了!”一身是血的严正紧紧跟在担架旁,泣不成声。陆致洵神智还算清醒,拉着严正的衣袖,吃力地道:“照...计划....马...马上放...信号弹......”严正不住的点头,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办。   医生赶紧将人推进了手术室。外面的人都焦急的等待着,连同那些满身缠满纱布的伤员也站起来等在手术室门口。   手术动到一半,医生突然满手是血的跑出来:“不行了,血止不住,赶紧转到大医院!”战时医院里顿时乱成一团。本来事出紧急,所以就送来了这里。没想到陆致洵的伤,比想象中还要重。   陆致洵昏昏沉沉的,他睁不开眼睛,却看见满眼的烈火,鲜血,滚落的头颅,烧焦的尸体....还有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他厌恶这一切,他想要逃离。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折磨,恍惚间,他好像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远处一道巨大的白光从天而降,那样柔和安静。一袭碧色的身影,在柔和的白光里,朝他微笑。   是清如,她还如记忆中那般美丽。他以为她会责怪他,他明明有机会报仇,却在大局面前不得不放弃。可清如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我不怪你,过去的都已过去,我只想你陪着我......”他一下子变得轻松了,笑着朝光柱走去。   可是他的脚步却越走越沉,越走越慢。心,很重,好像有什么牵挂羁绊着他。    “致洵,你要活着。”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那样悲伤,那样熟稔。是微雨在叫他。   微雨——这个名字,如此沉重的敲击着他的灵魂。令他脚步凌乱,肝肠寸断。回眸处,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他知道,微雨就在这一片混沌里。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他欠她的还没有还清,她还在等着他去照顾。   “你若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微雨的声音已经转成哽咽,她在为他哭泣。   他懊恼不已,他怎么舍得她为他哭泣。他要回去,就算只是为她擦一擦眼泪也好。他又去看清如,她缓缓的放下了手,依旧微笑着。他终于转过身,往那一片混沌里奔去。   他觉得有谁握着他的手,软软的冰凉的感觉。他想努力睁开眼睛,却只是朦胧的从一线光里看到一张泪眼模糊的脸,又沉沉的睡去了。      守军节节败退,大量的敌人已经窜进城内。百姓四散奔走呼喊,只以为是世界末日,一切都没有希望了。突然三枚信号弹发出尖利的嘶吼,直入云霄。同时,金陵城外的四面大山里,响起了呼天震地的吼声,无数我军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原来,陆致洵只是将小部分的军队留在城内,真正的主力部队早已埋伏在郊外,等信号弹为令。      陆致洵昏睡了好几天,中间迷糊的醒过来一次,只是问:“仗呢,打的怎么样了?”   严正忍不住有些激动。“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正在合力围歼。”   陆致洵还想再问几句,可身体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又昏昏的睡了过去。   严正和几个幕僚围着医生道:“司令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有伤到要害么?怎么还会一直昏睡不醒呢?”   医生面色凝重:“司令的枪伤并无大概,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有屁快放啊!”一个性急的幕僚拉住医生道。   医生叹了口气道:“只是司令一直有头痛的毛病,就怕这病因是在脑子里。”   “什么!”几位幕僚面面相觑,惊愕不已。严正还算清醒,道:“那医治的办法呢?”   医生道:“如果动手术,只有一半的几率。”   “那如果不动手术呢....”   “也许运气好,一辈子都不会再发作,可如果运气不好,那也有可能是明天,甚至今天!”   所有人都立在那,无声的沉默。      天空中,炸弹声逐渐地消停下去。多日阴霾的天空上,浓重的灰褐色终于渗出淡淡稀薄的日光,昭示着一点晴朗的端倪。   陆致洵终于清醒过来,伤口的剧痛依然存在。他艰难的睁开眼,只看到惨白色的天花板。严正听说他醒来,立刻赶过来:“司令,你可算是醒了。”   陆致洵四下张望,问:“微雨呢?她在哪?”   严正一愣,道:“司令,您睡糊涂了吧?”   他想自己真的是睡糊涂了,微雨都应该到英国了,怎么会在这里呢。可梦中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连她手心冰凉的温度都如此真切。   “给英国那边挂个电话,问问她们到了没?”他一早安排了接应的人,若是微雨她们到了,应该会有消息才对。   “是”严正答应着,表情却有些奇怪。      指挥部里,陆致洵带伤部署阻击计划,一刻也不敢懈怠。   会议结束后,他已经累得满额虚汗。拿出怀里的手帕去擦,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道萦绕鼻尖,他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这些手帕都是微雨当时准备的,他那时还笑:“又不是要在金陵长住,怎么会待到夏天。”可如今,连夏天都快要过去了。难得过了这么久,这手帕上的艾草香还一直留着。想必当时一定煮了很久,又晾干的极为仔细。   严正走进来道:“司令,英国那边说,夫人一切安好。”   “嗯。”他轻轻应了声,只要她一切安好,他就能安心部署接下来的事情。闻着那艾草香,他突然很想念她,哪怕是听听她的生意也好。   他旋即又道:“算了,我还是亲自给她打个电话好了。”   严正心里一紧,刚要说什么,却见陆致洵整个人靠倒在桌案上,表情痛苦,手里拿着的电话也放了回去。严正赶紧上前扶住,叫来医生。   医生给陆致洵打了镇痛的针,他的表情才稍稍缓解了。右手抚着胸前的伤口,那里的痛还在尖锐的叫嚣。他无奈的苦笑:“看来是上天不给我机会,连听听她的声音都不可以。”针剂的药效上来,他便沉沉的睡去了。      经过二个月的连续阻击,长崎岛国受到了重挫,退守沪城。因为长崎岛国国土狭小,兵源有限,在增派了三次援军后,短时间内再无援军的力量。   金陵的秋天,就在这一声声捷报里舒展开。   可捷报传来的同时,也传来了一件噩耗。中风的陆敏正在一个普通的夜里,平静的去世了。陆致洵面朝着北平的方向,跪下来三叩首。虽然父亲对他并不算好,可那到底是他的父亲。   他想母亲应该很哀痛,所以致电北平希望将母亲和清清接到金陵来。陆致熠却拒不放人,将陆夫人和清清软禁在钟山官邸内。   陆致熠开出条件:成立抗敌联盟,并推举他为联军总司令。   若是换了以前,陆致洵是决计不会同意的。这样无理的条件,他根本没有答应的理由。可是如今,他一心只想合家团圆,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将微雨接回来。他笑着看向窗外,院里落了一地的黄叶,可他心里却冒着翠绿的嫩芽,生机勃勃。      陆夫人和清清被顺利接到了金陵,陆致洵亲自去接她们。陆夫人见到儿子,激动的热泪盈眶:“我们总算又团圆了。”清清长高了,整个人看起来文气了许多。她忽闪着大大的眼睛问:“怎么不见微雨阿姨。”   陆致洵惊讶看着女儿,她居然肯叫微雨一声阿姨了。想到微雨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可她却不在这,心里一阵怅然。   他抱起女儿,笑着道:“很快,我就会把微雨阿姨接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真的一家团圆了。”   晚上,陆夫人陪着儿子讲了许久的话。讲到微雨当日是怎么逃出来的,陆致洵默默的听着,他不知道她那日经历的艰险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她那样柔弱的身子,竟然敢从楼上跳下来。为了不叫陆夫人担心,明明摔伤了,却还笑着说没事。   后来他见着她,看她满身腥臭的血,才知她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命悬一线。到如今,他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得知他不走,她竟然也不顾危险的留下来,陪着他担惊受怕,陪着他被软禁.....可是到最后,他却与别的女人定了婚.....   他能想象她有多难过。可是她不吵不闹,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他的话。这一切让他的心里越加的痛苦。如果她不是那么好,他可以堂而皇之的选择江山。可为什么偏偏,她这样好。   “去把她接回来吧。”陆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诚然道:“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媳妇了。”   “我知道。”只要仗一打完,他就接她回来。就怕——她不愿意再回来。   清清路上累了,叫她回房去睡又不肯,将头窝在陆夫人膝盖上睡着了。陆夫人抚摸着清清的头发道:“还有这小丫头,她原本是那么不喜欢微雨。可是微雨小产那天,她哭着对我说‘微雨阿姨是好人,她再也不恨她了。’........后来我又告诉她,微雨为了你不惜只身犯险逃来金陵的事。她听了后,崇拜极了,还说她长大了也要做一个那么勇敢的女子。”陆夫人欢喜的笑了两声,“所以啊,她这次一见着你,就问微雨人呢。”   “原来是这样....微雨她真的是很好,很好.......”他恍惚间又陷入了沉思。 阑风伏雨   南北联盟公告发布的当日,陆致熠发兵沪城。长崎军在两军夹击中很快溃不成军。三月后,长崎岛国不得不无条件宣布投降。   大战得胜,又加上快到旧历年底,金陵城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将旧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凤凰山官邸里却是另一派景象。陆致洵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接微雨回来,可派去英国的人带回的消失却是:“找不到夫人。”恍如晴天霹雳,他们竟然告诉他,微雨根本没有到过英国。   可是这半年来,他明明数次叫严正联系过她们,严正也一直向他汇报着她的近况,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他立即将严正找来,一脸的怒气的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正战战兢兢的站在那,可就是不开口。他再无耐心,冲过去抓着严正的衣襟将他按在墙上:“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跟我耍这种把戏!你到是说不说?”   严正知道避无可避,犹豫再三,还是只好交代:“您还记得您受伤那一日么?......我没想到会在战时医院见到夫人。当时,她正在替人包扎伤口。一听到是您受伤,她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后来听说您血止不住,哭着抓着您的手,一起上了转院的车子......”   “她..没有走?”原来那一切不是他的梦,留在他掌心的温度,是真实存在过的。旋即他喝道:“那.然后呢?!”   “然后...直到确定你平安了,夫人就离开了。”   “离开!你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他们是傻子么,怎么能让微雨就那样离开。   严正无奈地道:“不是我没阻拦,是夫人执意要走啊。”又道:“夫人还交代,司令若问起她的近况,就说一切安好。”   “那你就不会派人跟着么?”他好后悔,若不是怕她还在生气,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跟她通,又怎么会到今天才知道这些。   “我当时是派人跟着夫人的,可是夫人好像故意摆脱我们,所以就跟丢了。”   “跟丢?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你们居然也会跟丢?!....”这样的话,鬼才会相信。   “我...对不起,司令。”严正实在找不出更可信的理由,多说多错,只好闭嘴。   陆致洵甩开严正,吼道:“你还不快派人去找!”   严正已经逃窜似的退了出去,好险,他简直是死里逃生。司令刚才的眼神,太可怕了,简直要吃人一样。这人海茫茫的,到哪里去找一个人呢?何况.......他抓了抓头皮,只好去找章有文商量。   陆致洵独自在房间里,静静的回想。他昏迷的时候,她真的就在他身边。那一切,原来不是他的幻觉。她握着他的手,哭着对他说:“致洵,你要活着...”他从来不敢奢望,在他一次次伤害了她之后,她竟然...还是爱着他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肯为自己落泪,更让人觉得幸福了。      严正和章有文派出了大量的军力,地毯式的找了三天三夜,整个金陵城都快被翻遍了,依旧没有微雨消息,却意外的抓到了躲在民居里的宁远昇。自从顾晴逃跑,微雨被陆致洵所救,山本健一就遗弃了宁远昇这颗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宁远昇蓬头垢面的被抓到了陆致洵面前。陆致洵拔枪对准了宁远昇的眉间,要不是宁远昇向长崎岛国的人告密,将谭琨的死讯提前公布出去,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控制华东军,就不用跟谭月华订婚,如今也不会跟微雨分别。想到这,陆致洵怒从心来,啪嗒解开枪的保险,食指就要扣下去。他忽然想起顾晴临终的话,微雨是答应了她的,他亦是答应了微雨的。他不能杀宁远昇,他不能再叫微雨伤心了。他拿着枪的手缓缓垂了下去,厌弃的道:“先关起来吧。”      翌日,陆致洵向全国登报声明:“谭月华在金陵城危之时,不顾军令逃走,不义不忠,故与其解除婚约。”经金陵一役,华东军各部早已对陆致洵忠心不二,即便与谭月华解除了婚约,也不会动摇他在军中的地位。而他之所以赶着发布这一则消息,是希望微雨能够看到,能够因此出来见他。   可等了许多天,微雨始终没有出现。谭月华却在看到报纸的第十天赶回了金陵。她知道今非昔比,没有如往常一样对陆致洵大呼小叫,而是面色平和的道:“凤凰山官邸终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想住在这里。”   陆致洵瞥了她一眼:“你要住这,我也不赶你。但你若再惹出什么事端,我定不饶你!”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目光阴冷的盯着谭月华,当是一种警告。   他阴冷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谭月华。为什么所有人对她,皆是这般冷漠无情。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爱过她,疼过她。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死了,他的父亲本来就嫌弃她母亲,所以对她更是不闻不问。她一个女儿家,却从小被父亲扔到军中,任她自生自灭。她好像生长在墙角的一株杂草,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甚至连阳光也照不到她身上。所以她必须要往上爬,要爬到光芒万丈的最高点,俯瞰众生。      金陵西郊的一处僻静院落,初一正扶着微雨练习走路。微雨“哎哟”一声,又跌坐了回去。初一道:“小姐,你的脚怎么还是不见起色,都怪您当初非去战时医院,耽误了治疗。如今可怎么办啊?”   微雨却平静的笑笑:“你看金陵一役,死了多少人?我们能够活着已经很幸运了。何况,我这脚又不是永远不会好。”她低着头,轻轻揉了揉酸疼的膝盖。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藤椅和一个茶几,茶几上摊着几天前的报纸。初一瞥了一眼报纸:“小姐,总司令都解除婚约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微雨怔忡的望着中庭的那株桃树,不是开花的季节,桃树上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她无力的开口:“你不明白。很多事,不是过去了,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一个被遗弃过的人,哪里还有勇气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她可以接受他的过去,接受往日的种种。可是她不能接受,有一天,为了那些所谓的江山前程,再一次被遗弃!如果是那样,她宁可在思念里,一个人孤独得沉沦下去。   夕阳西下,藤椅和茶几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想起那些日子在这院中的光景,她还是不由的会心一笑。虽然那时候他们被软禁着,虽然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可那时候,他们的心紧紧的连在一起,倾心相爱,黙然相偎。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人生若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那一天,当渡轮即将开动的那一刹,她突然变得六神无主,慌乱不安。她知金陵这一战凶险非常,若是此时走了,万一天人永隔,那.....就算再怨他,再恼他,她的心还是骗不了自己,她依然爱他....深深,深深地爱着他。   终于,她还是让船员将她扶了下来。陆致洵的背影,一步三停,却到底没有回头。明白他也是一样的挣扎,一样的痛苦。她多想开口唤他,可是就算他回了头,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留在他身边,他们的心也已经相隔天涯,甚至比她初见他的时候,还要远。   发生的已经发生,过去的也已经过去,她只能往前看。她想为抗战做一点事,于是凭着在大学里学到的一点医学常识,她加入了战时医院。起初那里的人见她行动不便,自然不肯答应。可是她再三请求,别人见她如此执着,又的确是缺人手,就答应了。   当她听到总司令亲率士兵上城楼督战的时候,她的心揪的紧紧的,生怕他出什么事。可是她越是害怕,最糟糕的情况越是发生了。当他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几乎晕厥。而医生说他血止不住,她不不顾一切的跟上了转院的车。一路上,她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泣不成声。   直到终于确定他平安,她一颗心才平静下来。她忍不住轻抚着他的脸颊,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脸上的轮廓,深深的刻在她的心里,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描摹。他看上去有一些憔悴,还有一些削瘦。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梦中尤皱着眉。   知道他快要醒了,她却突然退却,逃也似地离开医院。她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安静的凝视着他,却无法面对醒来后的他。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她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只剩下无尽无止的悲伤。   所以,她嘱咐严正不许告诉他实情,然后来了这里。      “夫人,我来看你们了。”严正出现在院门口。他们那样训练有素的军人,哪里会真的把人跟丢,他只是遵从夫人的意愿罢了。所以搜查的事,他也完全是在演戏。   微雨见是他,含笑着道:“你来啦,没有将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他吧?”   严正叹了口气道:“哎,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骗司令,要是他哪天知道了真相,非掐死我不可。”   “谢谢你。”微雨知道,要严正这样的人说谎,也是着实难为他了。   严正拿出一包东西,交到初一手上:“里面是夫人的药,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微雨看着那些东西,除了谢谢还是谢谢:“又麻烦你了。”这些日子,她已经麻烦他好几回了。   严正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夫人若总是这样客气,我到当真不敢再来了。”顿了顿,又认真的道:“夫人,您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么?”   黄昏的霞光映在微雨的脸上,粉面如玉,却终究少了一丝光彩。她并未回答,只是目光虚空的望着远处,神色平静而祥和。   严正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世上有些事不能勉强,只是心里堵的难受。那样好的俩个人,偏偏给逼到这份上,进不得,退不得。只好絮絮地将话题扯开去,话中故意夹杂着司令的近况。微雨只是平静听着,也不去点破。   天色渐渐晚了,严正道:“夫人,我该走了,过几日再来看您。”   “也好,以后你也不必经常来,免得叫他生疑。”她不方便起身,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严正点点头,起身离开。快走到院门口又突然回头道:“夫人,您不知道司令这些日子有多难过。您还是.......哎.....”他说不下去,憋了半天,还是扭头走了。   微雨明白他想说什么。可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人和事,是回不去了。      走出院外,严正整个人都僵在那。面前的黑色身影巍然屹立,黑云压城般逼过来。他在心里不断的念叨:“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死定了。”那人竟然是陆致洵!   陆致洵怎么会相信,一向处事周到的严正会把人跟丢。所以早就安排了眼线盯着他,一得了消息,就跟了过来。   暴风雨却没有如严正所预料的那样来临。陆致洵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是默不作声的跟他上了车。陆致洵的侧脸,在车里晦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但严正知道,此时此刻,他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他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的开口:“司令,你饶了我吧,我...我这也是遵从夫人的意思。”   陆致洵道:“我并没有怪你。”过了半响才又苦涩地道:“我要如何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见我?”   若是行军打仗,严正还能出出主意,可儿女情长的事,他可没辙。陆致洵也不看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其实他只是在问自己,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微雨....       如斯抉择      一顿晚饭,陆致洵吃的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陆夫人见他的样子,心疼的问:“微雨当真不肯回来?要么我明日去找找她?”   “不用了,我不想逼她。”他语气悲伤,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清清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父亲,思考着道:“微雨阿姨为什么不肯回来,是不是还在生清清的气?”   陆夫人安慰道:“不是生清清的气,只是微雨阿姨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没了小宝宝?”小孩子就是这样,问的没完没了。害微雨小产的事,清清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微雨为什么心情不好的原因。   陆致洵看着清清道:“吃完了就回房。”   清清的无意,却触动了他又一个伤口,或者说.....是微雨的伤口。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可她却以为他终于接受了她,开心的不行。当他刻意的疏远她时,她也只是默默的承受,从未埋怨过什么。甚至当清清害的她小产时,她还是拼命维护着清清。而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何其残忍。   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一定偷偷地哭泣过吧?他曾经看见她望着芍药花发呆,一脸的落寞,哀伤。可她一见了他,总是笑脸盈盈的。那些悲伤都被她深深的藏在了心里,不叫人瞧见。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想去面对,所以刻意的忘记,忽略。只一味的逼自己相信,她在他面前的笑都是真的。如今想起来,竟是幕幕伤怀,痛心悔恨。      书房里,严正拿着一份报纸藏在身后,踟蹰着不知道怎么跟陆致洵开口。   陆致洵瞥见他的动作,皱眉道:“什么东西,拿出来。”   严正只好把报纸拿给他,上面写着:“军部将于旧历年最后一日,公开处决刺杀谭琨总司令的凶手——宁远昇。”   陆致洵恶狠狠的瞪着那些字,突然抓起报纸冲出门去。到了谭月华的房间,将皱了的报纸一把扔到她脸上:“我警告过你,别再惹事!”   谭月华知道糊弄不过去,也不打算狡辩。悠悠地捋了捋头发,道:“我没有惹事,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你已经放了宁远昇一次,难道你还要放他第二次!”   “你!”报纸一出,杀宁远昇的事就势在必行。顾晴的临终遗言,他不能叫微雨食言。“宁远昇这种人,自有天收拾,你何苦非要亲手杀他!”   “你曾经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做到!既然你已经撕毁了婚约,那这一件,你必须做到!”   她知道微雨与他已经陷入了僵局,如果这时候他不顾承诺,处死了宁远昇,那他跟微雨就真的回不去了。   有侍从来报:“司令,夫人回来了。”   陆致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是微雨,立刻向门口跑去。谭月华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微雨——这个名字,是她心里永远的刺。可她旋即又笑得轻蔑,她倒要看看,他如何圆得过这一次。既然他毁了她的将来,那她也要他一起下地狱!      陆致洵跑到门口,远远地望见微雨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着一条卡其色的洋装裙,长长的裙摆遮住了她的双脚。外面套了件白色的厚呢外套。初一扶着轮椅的侧首站着。他远远地望着,微雨也远远的望着他,两个人就那样久久的想望着,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吹乱了俩人的头发。他走过去,试探性的去抱她,她没有拒绝。他心里有淡淡的喜悦,他又能闻见她身上的蔷薇花香了,那味道叫他整颗心都安定了。   他抱着她进了卧室,将她小心的放在床沿上坐着。他凝视着她的脸道:“你瘦了。”她微笑道:“瘦些也好,穿衣服好看。”他装着板起脸:“好什么好,我一定把你养胖了不可。”他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是在说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   她恍惚觉得,他们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将中间的种种悲伤无奈刻意遗忘,只守着眼前这一刻的平和。她垂眸道:“我没有走......”   “我知道...”   原来,相见争如不见。看他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她在哪了,却也没有去看她。正如她,也是一样。可是为了顾晴,她不能不来见他。   “我来找你,是因为.....”   “我也知道。”他知道她是为宁远昇而来,“可报纸都已经登出去了!箭在弦上.....”   她抬起头,端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答应过我。”   这五个字好像有魔力一样,每一个都嵌进他的心里,将他要出口的话又逼了回去。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看着她的眼神,他真的不忍去拒绝。他明白她和顾晴之间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只有这一个朋友,又是临终所托,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食言的。他又何尝不想成全她呢。好像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没有做到过,一件都没有。   她眼波盈盈,低头道:“我知道...这很难。可我就这一个要求。”   “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算再难,他也要去试试。他真的不能失去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   他转眼看着她的双腿,道:“但是这些日子,你要留在这里,先把腿伤养好。”   “我...”   “不要拒绝我...”他几乎是哀求。   她看着他的眼睛,像个无助的孩子,乞求着上天的垂怜。她知道他也很累,也和她一样伤痕累累。她不是不思念他的,不是不想留在他身边。只是他们都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将彼此留在身边的借口。她含泪,点了点头。   他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就一切都好。他道:“母亲和清清也在呢,你要不要见见她们?”   她不知道陆夫人和清清已经到了金陵,有些意外。自从离开北平,都快一年了,她还没有见过她们。   陆夫人见了她,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孩子,苦了你了。”   清清抬着头看她,憋了很久,终于叫了一声:“阿姨。”   微雨一愣,有些不适应。一向敌视的清清居然肯叫她阿姨了。她有些动容的望向陆致洵,他朝她点点头。她抚摸着清清的头发,微笑道:“你长高了。”   清清一听有人说她长高了,自己就先乐起来,“是啊是啊,我长高了好多呢!”小孩子对于自己长高这事,总是特别的骄傲。   众人都笑,微雨也笑着将清清拉到身边坐下。陆致洵看着微雨久违的笑容,惜若珍宝,真想一辈子都留住这笑容。   当陆夫人和微雨闲话着家常的时候,陆致洵悄然退了出去。书房里,金陵最著名的几位大夫已经在等着他了。   为尊的长者道:“司令大人,夫人的伤原不算严重,只因耽误了治疗,如今膝盖处气血瘀滞,用针灸疏通一段时日,应当可以复原。”   陆致洵道:“那你们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开始就每日来为夫人针灸。”西医痛苦,他不忍微雨受疼,就请了中医。又不想她劳累,所以将大夫都接了家里来。      晚上的时候,大夫给微雨做着针灸。陆致洵怕微雨冻着,给她身上又裹了一条毯子。等针灸做完了,他赶紧将她的腿放进温暖的被窝里去,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站在床边,心里很想留下,可是她没开口,他也不敢留。只是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口。”   微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点都不似她记忆里清冷漠然的样子,脚步缓沉,眷恋不舍。她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   陆致洵怕微雨一会叫人,他听不见,就索性搬了张软榻放在她房门口,又取了自己的铺盖。这几日的天气冷的不像话,连在房内的被窝里都觉得冷,何况走廊里还有风。他却也顾不得冷了,一切都没有她重要。他点了根烟,默默的抽着。宁远昇的事情叫他发愁,光明正大的是没有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偷梁换柱”。   大夫每日必来针灸,微雨也很配合。每次针灸前,陆致洵都是亲自替微雨打了热水,细心的替她泡脚。大夫说:“每日清晨醒来,是人体血脉最不顺的时候。”所以每天等微雨醒了,他就过去替她捏脚。从脚跟到膝盖,一寸一寸细细的捏着。力量恰到好处,不重一分,也不轻一分。直到捏的皮肤微微发红,血脉通顺了,方才罢了。   每当这个的时刻,俩人皆是一样的沉默。丈夫替妻子捏脚,本该是夫妻间最恩爱的举动。可他们肌肤相亲,心与心之间却依旧隔着一层东西。他心中有愧,有悔;而她心中有伤,有惧。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微雨的脚果然渐渐有了气色。膝盖的僵直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她勉强可以扶着东西慢慢的挪动脚步。陆致洵在一边伸着双臂护着她,怕她跌跤。看她走的好好的,他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谭月华在二楼的房间里,从窗户望着后院的这俩人。她的手紧紧的抓着窗帘,嘴抿的死死的。微雨一个不稳,身子一斜,陆致洵赶紧扶住她。微雨淡淡的笑,陆致洵也跟着笑。陆致洵看着微雨的眼神那样温柔,他的笑容是那样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恨,恨一切她得不到的东西。既然她注定得不到,那她也要别人通通失去!她手上狠狠一用力,窗帘“嘶~~”的一声被扯了下来,轻轻飘飘的落到地板上,仿如生命的陨落。      微雨累了,陆致洵就扶着她到曲栏那端的亭子里休息。   微雨道:“宁远昇的事怎么样了?有办法么?”   “我打算行刑前一天,将他偷换出去。”陆致洵道。   “偷换!这样好么?你是总司令,如果被人发现,那你势必会遭人诟病,那......”她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走漏风声,就算事情成功,陆致洵的声望也会不保。别人会说他包庇汉奸,居心叵测。那样一来,军心不稳 ,他的部队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她真的不想叫他为难,更不想害了他,可是她答应了顾晴。那是顾晴最后的心愿啊,是她唯一可以再为顾晴做的事了。她不能让顾晴在天上,还不瞑目。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何尝不知道这步棋走的草率,走的凶险,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严正拿了一份文件走了过来:“司令,您的报告出来了。”看上去神色颇为不好。   陆致洵瞪了他一眼:“你先去书房,一会再说。”   严正只好原路返回去,脚步比平日里沉重多了。微雨见那份上文件袋上印着“红十字”,虽然她没看清上面的字,但猜也知道是医院的,或者与医院有关的。他的报告?他的什么报告?难道他上次的枪伤还没好么?还是因为他连续中了俩次枪伤,所以病情有变?   她嗫嚅着问:“不是有什么事吧?”   陆致洵有点坏坏地笑:“你还是很关心我么。万一我死了,你可就成寡妇了。”   微雨被他说的有点恼,他不是会开玩笑的人,怎么今日也胡说起来了。但见他这样说,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      陆致洵回到书房,严正一脸凝重的将报告递给他。他打开报告,上面说:他的身体状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如果动手术,他的治愈希望只有三成。如果不动手术,出了三个月,他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   严正道:“司令,医生还说,如果现在不动手术,晚了就连动手术的机会都没了!”   陆致洵将报告又塞回袋子里,拉开左边的抽屉,将报告放到了最底下。他不能动手术,如果现在动手术,万一他有个什么,微雨怎么办?可如果现在不动手术.....   严正又忧又急:“司令,您还是赶紧做决定吧。”   “你先下去吧。记住,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许说,尤其是夫人。”   “司令!”   “下去吧,我累了,想歇一会。”他将头靠在椅子上,那种熟悉的剧痛又一次袭来。   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这头痛是没有缘由的。只是累了,心情不好了就会发作。原来是命运早已写下了结局。呵,他苦苦挣扎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到底是一场空。他最珍贵的,一样样失去。他最想留住的,一样都留不住。      转眼到了小年夜,天气变得尤其的冷,外面一早就飘起了雪花。陆致洵命人准备了一大桌热气腾腾的东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微雨在初一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出来。   清清大概是正在长身体,比以前贪吃多了。眼睛圆溜溜的盯着那些好吃的,可陆致洵没下令,她又不敢动筷子。微雨见她的样子,笑着道:“清清,你先吃吧,没关系的。”   清清道:“不,我等父亲回来。”她比以前懂事多了。   陆夫人瞅了一眼门口,道:“这老二也真是的,叫我们吃团圆饭,自己却不见了。”   微雨望向门外,外面的雪渐渐大了起来,鹅羽般的雪花铺天盖地的飘下来。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中间却有一团种刺目的鱼肚白。      金陵圣玛丽医院。陆致洵刚才头痛又发作,痛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连气都喘不上来,被严正他们赶紧送了过来。医生担忧地道:“司令,你必须马上就动手术,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司令,您就听医生的话吧。”严正一副焦心忧虑的样子。   陆致洵按着太阳穴忍痛,喘着气道:“医生,你给我打一针止疼的吧,我要回去了。”   “司令,这止疼针只会越打越糟,我还是马上去替您安排手术吧?”眼见陆致洵的情况已经糟透了,动手术好歹还有机会。这不动,可就真的是等死了。   陆致洵道:“微雨她们还在等我吃饭呢。”一想到微雨她们在等他,他就不自觉的笑。外面风雪连天,有什么比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一顿团圆饭更幸福呢。   医生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尽力了,可病人不听,他也没有办法。吩咐一旁的护士,取了针剂来。 莫伤离别   北平端山官邸。   沈慧珊听说陆致熠就要回来了,赶紧细心打扮准备出门迎接。她还特地在发髻上簪了一支镂金流苏簪,走路时来回晃动,更添妩媚。   陆致熠已经好久都没有回来了,这个冷冰冰的家就只剩了她一人。以前她总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而今,她终于等到了。整个北平,甚至大半个国家,还有谁不知道她这位陆夫人。所有的贵妇名媛都纷纷过来巴结她,珠宝奇珍堆得如山如海。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了一件小小的首饰而欢呼雀跃了。   可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白日里官邸再热闹,也终要散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可她再也没有人可以说说话了。她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还好,陆致熠总算是想起了她,总算是回家了。她不由的露出一抹微笑,镜子里的她,依旧美丽。虽然她已经三十多了,可保养得意的肌肤,依旧滑如凝脂。她好想有一个孩子,只要再有一个孩子,那一切就都完美了。   她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出去,临出门还没忘了再朝镜子里看一眼。她满心期待,满心欢喜,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陆致熠搂着一个媚眼如丝的女子,笑盈盈地进了门。   “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她从楼上大叫着冲下来,冲着那女人就甩了一个巴掌。她不是不知道陆致熠在外面有多荒唐,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把女人带到家里来啊。   那女人委屈的捂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陆致熠。沈慧珊盛气临人的俯视着那女人,这女人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还是气不过,伸脚就要去踹那女人。   陆致熠见势一把拽过她,劈头盖脸的一个巴掌甩过去。她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红痕。就算陆致熠以前对她再不好,也有三分让着她,更不用说是打她了。她简直要抓狂了,疯了一样冲上去打那个女人。陆致熠朝旁边的侍从一示意,那些侍从立刻上来将沈慧珊拉住。   沈慧珊挣扎不开,冲陆致熠吼到:“你怎么能这样待我?你竟然把女人带回家里来!”   陆致熠冷笑着道:“我为什么不能?嗯?~~”他上去掐着沈慧珊的双颊,鄙夷的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过气的老女人。”他把她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她的头发垂下来,一下子乱糟糟的。他拿着簪子,用尖的那头贴着她的脸,悠悠地划过来,划过去。   他道:“你瞧瞧你这样子,人老珠黄,哪比的过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说完搂着一旁的女人,大笑离去。   沈慧珊胸前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她的男人成了联军总司令,她却被人弃如敝履。呵,这多可笑。她一向是仪态万方的女人,可如今自家男人都叫人抢去了,她还管什么仪态。一个被遗弃的女人,就只是一个泼妇!   她奋力的推开身旁的侍从,冲过去拉住陆致熠的衣角:“你站住!”   陆致熠厌弃的甩开她,掸了掸被她抓皱的衣角,好像嫌弃她脏一样。冷眼看她:“你还想怎样?”   沈慧珊觉得深深的讽刺,她极力的克制着:“你当真这样狠心无情?”   陆致熠笑道:“我何来无情,只要你愿意,你依旧是我的夫人。可如今我已经是联军总司令,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南征,将来整个天下都是我的!至于——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   沈慧珊心里冰冷彻骨,他是在告诉她,这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女人被送进这里,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她又算什么呢?一个毫无意义的摆设么?那些珠宝丝绸,就算再美丽,摸上去也是冰冷的。如果连一个温热的躯体她都留不住,那她还有什么意义?   陆致熠已经转身离去,他的背后那抹凄绝的笑意寒入人心。沈慧珊突然尖叫着冲上去,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将陆致熠往栏杆边推去。陆致熠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的没了方向。楼下的侍从见状都纷纷冲了上来。   就在陆致熠的后腰抵到栏杆的那一刻,他突然清醒过来,多年军中的历练到底不是假的,顺手抓住沈慧珊的衣襟,用力向后一拽。沈慧珊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身子越过栏杆直直的摔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一片空落落地沉寂。   那娇媚的女人前一秒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转眼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颤抖着躲进陆致熠的怀里:“呀,我怕死了!”。陆致熠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我在这呢。”转眼对傻愣在那的侍从道:“夫人失足坠楼,不幸殒命。你们可明白了?”那些侍从楞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神态,躬身回禀:“是,司令。”   暗红的血从沈慧珊的身体里流出来,很快就流了很大一滩。她的眼睛依旧怒睁着,仿佛想看透这人世的悲哀。侍从过去收拾的时候,被这眼神看的吓了一跳,赶紧拿过一旁的桌布盖在她头上,又用地毯裹了搬出去。   有侍从小声嘀咕:“司令真狠,夫人死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旁边的侍从赶紧瞪了他一眼:“你不想活了!别乱说话。”那侍从赶紧闭了嘴。   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地上残存的那滩血迹,昭示着刚刚那一幕的真实。外面下着雪,天地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凛冽的寒风从大敞的门口吹进来,呼呼的叫嚣着在大厅里打着旋,好似怨灵的徘徊。      饭菜热了第三遍,陆致洵的车终于回来了。他进了门,掸了掸肩上的雪,过来坐下。陆夫人责怪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实在是有事耽搁了。”他说的恳切,陆夫人也不好再责怪,道:“大家赶紧吃吧。”   清清早已饿坏了,拣了一块肉往嘴里塞。陆夫人嗔怪道:“你瞧,把清清都饿坏了,看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   陆致洵有些愧疚的道:“你慢些吃,别噎着。”   清清从未听父亲这样温和过,在她的记忆力,父亲总是板着一张脸。见了她,也总是没好气。她抬头,父亲正对着她笑,她于是也报以甜甜的一笑。   陆致洵给陆夫人拣了几筷菜,又盛了一碗汤端给微雨:“这烫是专门给你熬的,对你的伤很有好处。”   微雨道:“我都好的差不多了。”   “你不过是勉强能走路罢了,一定要小心调养,再不能落下什么毛病了。”他说的还算平静,可神色里却像是一万个不放心。   他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将那汤喝完。他的眼眸里闪动着她不懂的光亮。      吃过了饭,陆致洵先是去了陆夫人房里,说了很久的话才出来。到了微雨房门口,见初一正在收他的铺盖。他道:“随它放那吧,我今儿还是睡这里。”   初一道:“小姐说天太冷了,怕您着凉。”他心里一暖,轻声推门进去。微雨已经睡了,身子蜷缩着,头也缩在被子里,只看得到额头和眼睛。   他踮着脚走过去,在床沿上轻轻坐下。她的眉目清秀婉丽,散发着温婉的气质。她的人也如这般,总是静静的萦绕在他身边,因他悲,因他喜。   他还记得,刚成婚的那些日子。他的心里满是对清如的愧疚和思念。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半夜在露台上吹风,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只要他不睡,她也一定醒着。有时拿了外套给他披上,也不多说什么。有时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哀伤。   她睡觉的时候,总是蜷缩着身子,像个需要保护的婴儿,让人忍不住想要拥住她。后来,被软禁的那些日子,她渐渐习惯了他的拥抱,舒展着身子安心睡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又恢复了这样的睡姿。他不禁伸出手,虚空的将她抱在怀里。他不敢用力,怕吵醒她。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若真的到了伤心处,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可是他,却哭不出来。   他想起身离去,手却突然被抓住了。她的手暖暖软软的,那温度也传到他手心里去。他愣在那,她却慢慢抓了他的手,隔着被子放到心口上。虽然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被子,可是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心。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知道她也是心潮涌动。   他就那样陪了她整晚,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手臂都酸疼了,也没有动一下。他们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睛。可是他们的心里都异常的满足。      年三十的前一晚,微雨让陆致洵带她去见宁远昇。军统局的监狱里,本就潮湿阴冷,在这样的苦寒天,更是冻的人瑟瑟发抖。宁远昇坐在地上,形同枯槁。他见了她们,并不说话,管自己低着头。他身上满是灰尘,却并没有什么伤口。看的出来,这里的人并没有为难他,这也是陆致洵下的命令。   微雨开门见山:“宁远昇,你对顾晴可有半点愧疚?”   宁远昇笑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不是么?他愧疚也好,不愧疚也好,死去的人并不会活过来。   “你!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真的替顾晴不值,她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微雨越说越动气,顾晴为了他抛弃亲人,离乡背井;为了他,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利用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甚至不惜搭上了性命......而最后的最后,在她弥留之际,她所牵挂的还是他的性命。   宁远昇别过头去,不愿再说话。微雨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从铁栏中间扔进去。那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已经没有什么光泽。戒指划着扭曲的弧线,滚到了宁远昇的脚边倒下,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清脆的轻响。   那声音,让宁远昇突然回了神。他久久的凝视着那枚戒指,戒指上尤沾着顾晴的血迹,已经成了暗黑色,将戒指原本的光泽都遮掩了。   微雨道:“你知道顾晴临死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她冷笑了一声,“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落到了我们手里,要我们尽量放你一条生路!”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这里的空气叫她窒息,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她为顾晴心痛,为顾晴不值。可是她理解顾晴,虽然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俩种性格,可是她们一样的痴心,一样的死心眼。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她们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付出一切。她们就是这样的女人啊,傻傻的女人。走出监狱,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微雨最后的那句话,仿佛梦魇。宁远昇夷犹着伸出手,捡起那枚戒指。他反反复复的擦拭着,用手指,用衣角.....可是那血迹怎么都擦不去,那枚戒指再回不到往日的光泽。他紧紧的握着那枚戒指,好像要将那戒指嵌进肉里。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脸深深的埋进身体里,无声的哭泣,哭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外面的雪下的很厚很厚,虽然下不进这监狱里,却下进了人的心里。而心里下满雪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就算春回大地,就算阳光普照,那雪也再不会化了。从此就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死寂。      房间里,陆致洵替微雨搓着冻红的手。初一打了热水来,他替她细心的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道:“别哭了,我的姑娘,再哭就不美了。”   微雨并没有被他这句话逗乐,此时此刻,她真的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从包里翻出那块黑黑方方的东西,那是她生日时顾晴送给她的。她还记得,顾晴向她介绍这礼物时的表情,笑容满面,顾盼神飞。她还记得,顾晴带着她逃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流。她还记得,顾晴第一次讲到宁远昇时的娇羞。她那样大大咧咧的人,竟然也会害羞。可如今,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她回过神来问:“你已经放宁远昇走了么?”   “我想他应该已经登船了吧。”他们前脚走,他的人后脚就把人掉包了。   “那明天你要怎么向民众交代?”她不免替他担心。   “如实交待。”他淡淡地道。   “......”她本以为他会找个面目相似的死囚,或是别的什么办法。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如实交待,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可这样一来,他势必面临舆论的谴责,万一有别有居心的人趁机煽风点火,他的麻烦就更大了。   他见她担心,笑着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侍从官进来附耳禀告,说是宁远昇在半路上抢了随行人员的枪,自杀了。他挥挥手叫那人出去,转头看着微雨。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他不想骗她,可是一旦告诉了她,她就会觉得自己愧对了顾晴。最终,他还是说了,因为这辈子他只想再骗她最后一件事。   “宁远昇在路上抢了随行人员的枪,自杀了。”他说的很慢,一边紧张的观察着微雨的表情。   微雨看上去比他预想的要平静的多。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吸了口气道:“也许,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一丝真心,顾晴也可以瞑目了。”   陆致洵将微雨搂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道:“大哥野心勃勃,随时都可能南征。虽然俩军势力相当,但金陵到底不安全。我打算将你和母亲,清清都送到国外去。”   她想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她道:“我明白,我也不希望你在战场之上还要担心我们的安危。”他没有看到,她的心里,有泪,在默默的流。       结局   大年三十,金陵城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喜悦中。才是黄昏时分,天色并没有暗下来,有些小孩已经迫不及待的放起了焰火。那焰火在黄昏的余光里,显得并不十分明亮美丽,可孩子脸上的喜悦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轿车穿过鞭炮声声的雾霭,向码头驶去。当万家团圆的时刻,唯有他们面对着离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下了车,陆夫人依依不舍的拉着陆致洵的手:“为什么要走的这么突然,多一天都不行么?今天可是年三十啊!”   “你们早一天走,就少一分危险,我也少一分担心。”他何尝不想多留她们几天,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脑子里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难受,只有看到她们平安离开,他才能安心。   陆夫人掩面落泪,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要分别。这一别,还不知要多少年。陆致洵强撑着身子,将她们都送上了船。   他对清清道:“以后你要听话,听奶奶的话,也要听微雨阿姨的话,知不知道?”   清清装着大人的口气道:“知道啦,我已经长大了,会很乖很乖的。”   他欣慰的笑了笑,最后看着微雨,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刻进心里。他从未像这一刻那样贪恋她,目光久久的锁着她不肯放。   他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   “嗯。”微雨几乎哽咽着点头。   他扶着她的双肩,郑重的道:“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要坚强。”   她恍惚的看着他,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脱口而出,可是她不能说。她咬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眼泪旋即欲出,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答应过他要坚强,她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落泪呢,她不能让他临走都不安心啊。   他微笑着抱住她,紧紧的抱住她。她在他的怀里,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是他不得不将这一部分割舍,他不能让她知道实情,不能再叫她伤心了。这所有的苦,他愿意一个人来背负。   最后,他像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勇气,突然放开她转身离去。她踉跄着追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我等你去接我!”   他的脚步停在那,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肩膀,很久才应到:“好!”      渡轮发出一声嘹亮的汽笛声,缓缓开动。滚滚的白烟骤然升起,飘向那渺远的天际。陆致洵在岸边负手而立,身后是一排排持枪护卫的士兵。这一次,他要亲眼看着她离去。就算再悲痛,再不忍,他也要亲眼看着。只有亲眼看到她平安的离开,他才能安心。   她站在甲板的扶栏边,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他看不见她紧紧握着的手,长长的指甲已经钳到了肉里。他不知道她的哀伤,可是她却明白他的悲痛。   小年夜那天,陆致洵还在陆夫人房里说话。严正突然来找她,喝的醉醺醺的。他告诉她,陆致洵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手术的地步,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死。一刹那,她万念俱灰。他瞒的那样好,他的头痛应该发作的很频繁,可她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要急着将她们送走,他不要她们知道真相,不要她们为他伤心。所以她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要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知道。他要让她安心,她又怎么能让他不安心呢。      他就站在岸边,静静地望着她离开。他身上依旧是那身深灰色的军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初见他的那天。他从满座的人群里站起来,缓缓的走上讲台。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斜挂着黑色镶金穗绶带。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他胸前的一串勋章熠熠生辉。   典礼结束的时候,她站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远远得望着他离去。别人都羡慕他贵胄公子,万众景仰的人生。可只有她看到了他的落寞。   命运将她推到他身边,她便发誓用尽一切力气去温暖他。就算他留给她的是一再冷漠的背影,她也没有放弃过。他为别人独立中宵,她也可以为他彻夜不眠。   终究,他还是爱上了她。可是幸福那样短暂。在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她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她以为自己可以陪着爱的人一生一世。可是她没有想到,最后的最后,她竟然还是做不到。      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她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挥着。她在笑,他希望他能看见她在笑,那样他就能安心了。   他看见她在向他挥手,他也伸出手轻轻的挥着。她在笑,那就好,那他就安心了。她会安心的等着他去接她,等的时间足够久了,她便会慢慢的忘记他。就算她没有忘记他,那时的痛也会轻的很多很多。她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坚强。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她突然背过身去,她再也支持不住,大声哭泣。眼泪汹涌而出,好像一生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尽了。可她的身子稳稳地靠着扶栏,从背后看不出一点哭泣的端倪。她不能让他看到她在哭,不能叫他有丝毫的不安心。就让他以为她会安心的等着他,会渐渐的忘记他。那他的痛苦,就会降到最少。   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一生,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       ┏━┓┏━┓ ┃┃┃┃┃┃ ┏┛┃┗┛┃━┓ ┃ ┃ ┃━━ ﹏ ━━┃ ┗━━━━━━┛★*★.. ★*★.. ★*★.. ★*★.. ★*★.. ★*★.. ★*★ ++++++++++++++ ╮/╱ ·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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